闫立秀
发表于 2013-12-8 12:17:13
第五十七章 良心发现
赵大雷对陈侬慧说:你我都是党员,共产党虽反对迷信但讲良心,这样对待一个无辜女子,难道你的良心不受责备吗?
石榴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她将衣物打在被包内,将脸盆洗漱物品放在一个网兜里;她将袁梁的衣服一件件叠好,然后将压在床头的两件珍贵东西取出,一只玉菩萨和一块沾满血迹的白布。
她将玉菩萨套在袁梁脖子上,“这是你母亲留下的遗物,我走后愿菩萨保佑你平安。”触景生情,想起山妹死得壮烈,想到自己所受的委屈,她再也忍不住了,憋屈已久的泪水一下子涌出,像山洪滚滚而下。她大声哭喊:“山妹啊,请你为我作证,我是冤枉的……”她的哭声撕心裂肺,撼天动地。
袁梁抱住石榴哭道:“妈妈,我不让你走,回去了那个老妖婆还会打你、斗你的。”
石榴:“孩子,放心吧,妈妈是打不垮的!”袁梁觉得“妈妈” 为救出自己、养育自己,受了千辛万苦。四年来,“妈妈”像一只老母鸡护小鸡那样,处处呵护着自己;是她那双温暖的手,将我这只小船带到了生命的河流上,还没有很好地报答她,就要分离,实在舍不得。他紧紧抱住石榴的腿:“要走,我跟你一起回去!”石榴扶起袁梁:“好好学戏,听你大娘的话。”袁梁突然转身问陈侬慧:“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妈妈走?”孩子的一句问话使陈侬慧无言以对。
面对这个“坏女人”,袁梁心里充满憎恨,但他知道能够留下“妈妈”也只能求她了,为能留下“妈妈”,他不得不改变态度,不得不委曲求全。他走到陈侬慧面前猛地跪下哀求道:“三大娘,我求你了,让妈妈留下吧……”说着,趴在地上捣蒜似的给她磕头,发出一连串咚咚的响声,殷殷的鲜血染红了水泥地。
陈侬慧赶忙拉起袁梁,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孩子啊,你别这样!”她掏出手绢为他擦去血迹。她没想到袁梁会对石榴有这么深的感情,一个年幼的孩子居然能用这样方式哀求留下不是母亲的母亲,可以想象到石榴对孩子付出怎样的代价!她胸如锥刺,心如刀剜。
石榴取出那块带血的白布,双手递给陈侬慧:“这是山妹留下的遗书。”
陈侬慧接过“遗书”,用颤抖的双手慢慢打开,边看边念:“三嫂,孩子就托付给你了,他是袁家的孩子也是革命的后代……”
此刻,陈侬慧再也忍不住了,她忘却了身份、不顾尊严,她泣不成声地哭叫道:“弟妹啊!三嫂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啊……”
从定“成分”到“斗争会”,她对石榴一点怜悯心都没有,心中充满的只是仇恨!但从见到孩子和血书的这一刻起,终于良心发现,前尘往事,一起涌上心头,她的人性在回归,心在颤抖,她一把抓住石榴的手激动地说:“我,我对不起你!”
其实陈侬慧并不坏。她的大哥和弟弟、弟媳一家三口全都死在周家人的手上,她痛恨仇人是可以理解的,报复心理也属常情,但她恨错人了,这样就造成了石榴冤似“六月雪”,屈如“李慧娘”!
赵大雷走到陈侬慧面前说道:“四年来,石榴把粮食给袁梁吃,自己啃树皮,吃野菜,苦茹含辛地抚养烈士的孩子,而她自己亲生女儿却被周胖子扔到山沟里至今生死不明!”
陈侬慧说:“我,我错怪她了……”
赵大雷:“石榴虽做了周家媳妇,是周子龙用枪逼迫的;她冒着生命危险进监狱送炸药、传递信息,正是有了她的帮助,使我们减少了牺牲,大多数同志得以脱险。陈区员,一个被恶势力霸占的弱女子,你也能把她定为地主成分?一个曾为革命作过贡献的人,你也可以把她打成反革命分子?”一席话把陈侬慧说得哑口无言。羞愧、尴尬使她无地自容!赵大雷紧接着说道:“你我都是党员,共产党虽不提倡迷信但讲良心,这样对待一个无辜女子,难道你的良心不受谴责吗?你手摸心口好好想想吧。”
陈侬慧呆若木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老半天才蹦出了一句话来:“我会,会给她补偿的,她要多少钱?我给!”
赵大雷说:“良心能以金钱来衡量吗?”
是啊,良心是不能讲价钱的。孟子说过,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其重要内容是“良心”。“良心”是无价的,“良心”二字像铁水浇铸在陈侬慧心中!面对这一棘手问题,她已六神无主,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你说我该怎么办?”
赵大雷道:“我们要从根本上为石榴洗冤!”
陈侬慧道:“划成分容易改动难啊。”
她的话不无道理,“划阶级成分”是对所有农民个人生活和思想的一次介入,它破天荒地在农民的头脑中,将人与人的关系分出有“敌、我”界限的阵营,一旦划定了成分不仅改变不了,还使很多人的下半辈子,甚至影响了几代人的命运!它深深地保存在中国几代人的记忆中,成为以后群众运动的一个重要源头。更何况石榴还多一条罪名“国民党的官太太”!
赵大雷说:“我们党的政策,有成分论,但不惟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呀。”
陈侬慧说:“不过要有充分证据能证明她参加过越狱行动,嫁到周家确实迫于无奈,那就可以摘掉‘四类分子’帽子。敌我矛盾转化为人民内部矛盾,她就是我们的革命同志了。”
“这就需要你的配合、支持。”
“需要我做什么?”
“给我一个月时间。”
“行,我答应。”
石榴感激地给陈侬慧鞠了一躬:“谢谢陈区员。”陈侬慧拉着石榴的手说:“说谢谢的应该是我,别叫我什么区员了,就喊陈大姐吧。”
石榴说:“不,我现在还没有资格叫你大姐,我还是——”陈侬慧打断她的话,说:“其实,周家是我们共同的仇人!妹子,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出。”
“石榴只有一事求您。”
“说吧。”
“我的女儿笑笑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是死是活。”一提到女儿,石榴忍不住地又哭了。
“有线索吗?”
“当初就是管家婆硬是从我怀里抢走的,是她害了我的女儿呀!”
“是她?她怎么会……”袁梁抢着说道,“这老婆子可坏了,经常打我,还逼妈妈趴在地上给她孙子当马骑!”
“会有这样的事?”
赵大雷说:“不错,我亲眼所见。她打袁梁时正好我赶到。”
陈侬慧说:“这,这些都是我的过错啊!”是的,管家婆之所以有恃无恐地折磨石榴母子,都是在陈侬慧默许下实施的。至于抢走石榴女儿,她真的不知内情。
赵大雷说:“她助纣为虐设下陷阱,将石榴诓进周子龙书房,用酒灌醉后逼迫她……可以说,这个老婆子是周家的打手、帮凶,是一个漏划的坏分子!”
听了这些话,陈侬慧感到震惊、愤怒,此刻她才明白,一开始就被这个老婆子的假象所迷惑,正是自己不明真相,敌友不分,才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
正在这时,两个持枪民兵闯了进来,“陈区员,现在中午十二点了,我们带她走吧!”
陈侬慧说:“石榴身体不爽,今天就不带她回去了,我们走吧。”她出了门回头又说道,“指导员同志,我们给石榴一个月时间治病,到时就让她自己回去吧。”
赵大雷回道:“行,我一定让她按时回去。”
陈侬慧道:“那好,我们走了。”
他们走后,袁梁不解地问道:“妈妈您生病了?快去医院啊!”
赵大雷拍了下他的头说:“小孩子,你懂什么呀?”
石榴抚摩着袁梁的额头,问“痛吗?”
袁梁摇了摇头,“不痛。”
石榴一把将袁梁搂在怀里,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有心痛,有希望,更多的是感激……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12-8 12:18:24
第五十八章 背叛誓言
面对灵巧炽热的眼神,春生无法抗拒,师父有恩于他,又不敢违拗,两难中他倍受煎熬!情感与爱具有排他性,他无法接受柳儿为妻!
洪啸天入院后,柳儿像失去呵护的羔羊,整日守在茅屋内。春生忙得两头跑,晚上演戏,夜里来陪柳儿。
春生让柳儿睡在床上,自己在灶前开了个稻草铺。
豆油灯像萤火虫一样,闪着微弱的光亮忽明忽暗,给小屋带来一种阴森凄凉的感觉。灯草渐渐烧成灯花,柳儿不时用钢锥挑动,忽然,一股风从窗口吹进将灯熄灭。柳儿吓得大叫一声:“哥,我害怕!”扑到春生怀里。瞬间,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羞涩,赶忙松开双手回到自己床上。本来是一对天真无邪的兄妹,自从“定亲”之后,隐约地在两人心中产生一道无形的鸿沟。
小屋一片黑暗,窗户纸被风吹得啪啪响,柳儿吓得不停喊叫:“哥,我怕,我害怕!”
要是在过去,春生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安慰:“别怕,有哥我护着呢……”可今夜,他怎么也不好意思伸手抱她。
春生边摸索火镰子,边说:“我来打火。”那时穷人家很少用火柴,多是用火镰子取火。草纸叠成的媒子放在石块下面,用钢镰子侧击,溅出火花点燃媒子,再用嘴轻轻一吹就冒出火苗。
豆油灯再次点亮时,春生说:“睡吧,哥守着你。”说罢,坐在她身边,两眼盯着油灯……
望着熟睡的妹妹,春生浮想联翩:从捡婴儿开始,柳儿就是在春生呵护下成长,白天喂她饭,晚上同床睡,夜里把她尿,早晨带她练功,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情同一母所生。春生像父亲一样关爱她,像母亲一样喂养她,像兄长一样疼爱她,可以说,没有春生的善良,就不可能让一个出生只有六个月大的女婴存活到今天,他们相依为命,同甘共苦。
使春生始料不及的是,师父不该强行逼他们定亲,虽是口头答应,但心中无法接受;虽说他们之间也算是青梅竹马,但非两情相悦。他们从儿时开始发展起来的“情”,是纯洁幼稚的,这与爱情是不搭界的;从年龄来讲,差距太大,春生已是成熟的青年,可柳儿才九岁,是个孩子。最大的障碍是,他们兄妹般的情感已在两人心中深深扎根,加之时间一长,这种具有其自身显著特征的亲情感已经定型。
生活中有很多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爱情也是如此。灵巧进入剧团后,与春生只是搭档配戏,没想到在朝夕相处,长期切磋技艺、互相关照中,双方朦胧地产生了爱意。这种爱意,以爱情内涵为中心,并不是一般的喜欢或好感,而是两情相悦发展的结果,是恋爱心理的萌芽。生活中除了给人以恩惠之外,常常给人以磨难,爱情也是如此,灵巧明知他有未婚妻,却义无反顾,并多次示爱,春生总是遮掩搪塞,不敢正面回答。他在痛苦中挣扎,在两难中倍受煎熬,他不敢违拗师训,洪啸天有恩于他,收他为徒、教他学艺,他又怎么能忘恩负义呢?
一天,两人在一起对台词,这是《梁祝》中“十八相送”一场戏。春生饰演梁山伯,灵巧扮演祝英台。灵巧觉得春生就是梁呆子,明明爱自己就是下不了决心,如今解放了,婚姻大事怎么能听师父安排呢?更何况还是自己收养的妹妹!
灵巧是个敢爱敢为的女孩子,她一把抓住春生的手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
“愿意娶我吗?”
“我……不敢。”
灵巧知道春生的“未婚妻”只有九岁,她觉得好笑和不可思议,对春生说:“婚姻法都颁布三年了,废除包办婚姻。你怎么还这样守旧?这对你妹妹也是一种伤害啊!”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喜欢你。”
这场美好的爱情,灵巧是大胆和明朗的,她的表现与春生的表现形成反差,她可爱真诚,他优柔寡断。
面对灵巧炽热的眼神,他无法抗拒,情感与爱具有排他的天性,他无法接受柳儿为妻。
春生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爱是需要勇气、需要行动的。经过了几天的思想斗争,他决定带她来看柳儿,并打算跟妹妹好好谈下自己想法。柳儿是何等聪明的女孩,从他俩那种超乎寻常的神色,已猜出几分,她觉得哥哥能娶这样女子那才般配呢。
柳儿问:“哥,你带这位姐姐来……”
“妹妹,哥我有苦说不出啊!”
“柳儿虽小,我懂哥的心思。”
“我们亲如同胞兄妹,怎么能……”
“哥,看得出你喜欢这位姐姐。”
“还是妹妹理解我。”
“你应当找师父……”
“我不敢背叛誓言。”
“为了哥哥,我去说!”她说得那样果断,“等师父病好了,我就去找他挑明。”
灵巧笑道:“你一个大男子汉还不如小妹妹呢!”春生低头不语。
柳儿又说:“不怨哥哥,一开始我俩都不愿意,可是师父太固执了,还要我们面对淮河盟誓……”
他们正在说话,突然来了一帮佩戴红袖章的民兵,为首的说道:“你们收拾东西快走!”
春生道:“凭什么赶我们走?”
“我们要拆房子!”
“为什么呀?”
“要修淮河大堤!”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洪啸天就接到了搬迁通知,怎奈他重病在身,没敢告诉柳儿。心想,拖一天是一天,压根儿就没想到会这么快。
春生哀求道:“求求你们,别拆房子。”
柳儿说:“拆了房子我住哪儿呀?”
民兵说:“回自己老家。”
柳儿说:“这儿就是我的家,我没有老家啊!”
民兵说:“现在清理大坝上游民,所有房屋都要拆除。要是不走,把你们抓起来强行遣送!”
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无奈之下,春生只好将柳儿和师父的衣物各打了一个包裹,站在门外徘徊,他不知该把柳儿送到哪。
灵巧说:“先把小妹妹带到剧团吧。”
春生说:“我不敢做主啊!”
柳儿站在茅屋前,看着那些民兵们,一杈杈地掀起屋顶的稻草,像挖他的肌肉;拆去一根根的檩梁,像割他的肋骨!随着一声巨响,茅屋的四壁倒地,腾起一阵黄尘,带着两代人艰辛和苦乐,茅屋永远地消逝了……
望着被推倒的茅屋,柳儿心如刀绞,一下子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石榴与赵大雷来到他面前……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12-8 12:19:32
第五十九章 情深缘浅
人世间最揪心的牵挂,是母亲对儿女的牵挂;人世间最动情的思念,是母亲对儿女的思念。母女见面却不敢相认,这对石榴来说,是何等残酷!
柳儿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被剧团收为学员,更不会想到石榴是她的生身之母。
对于石榴,柳儿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只是常听师父提到她。她知道师父与眼前这个女人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
上次因师父病危过于悲伤、忙于抢救,连她长得什么样儿都没看清。如今,石榴牵着她的手,她一边走一边细看:她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像大自然未经任何雕琢的一块天然美玉;她身材均匀、协调,肥瘦适宜,线条分明;丰满而不臃肿,娇柔而不造作,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女人,不折不扣的女人,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样俊的女人,怪不得师父那么喜欢她呢?她的确太美了!
或许是母女天性,柳儿冥冥中感觉石榴像是自己亲人,她的面容是那样和善,她的言语是那么可亲,她的长相是那么眼熟,她的心与自己又是那么贴近!
石榴也是。那天只顾抢救洪啸天,根本顾不上其他人的存在,哪还有心思去细看一个小女孩?今天,她看得真切,这孩子乖巧伶俐,瓜子小脸儿有两个迷人的小酒窝;一条长长的独辫儿拖在腰下,走起路来左右摇摆像小花猫摇尾;两只会说话的眼睛,机灵有神。也许是血脉相连的关系,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既陌生又面熟。她联想到自己十月怀胎,分娩之苦,女儿笑笑假如活在世上也有她这么高了……
她们很快来到团部。
大门边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长形木牌,“淮河县倒七戏剧团”刚劲有力的草书特别醒目;大院内许多不知名的花草,争奇斗妍;一排排整齐的宿舍,人们出出进进;耸立在马路对面的大剧院,格外显眼,这一切对柳儿来说都是新鲜的。
石榴对他们说:“你们请回吧,柳儿就住在我家了。”于是,各自散去。
袁梁正在屋里低头读剧本,忽闻有人进来,猛抬头愣了!几乎在同一时刻,袁梁和柳儿齐声:“是你?”
“奇遇”对他俩来说,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在各自脑海留下深深印象,但又不敢确认。
“你是……”
“我是袁梁,你是……”
“我是柳儿呀!”
瞬间将他俩思维拉回到过去的小戏园里……
袁梁和柳儿经常听戏,每次他俩都趴在台口看表演。时间一久,两个孩子就成了朋友,谁先到就给对方抢占个位置。
袁梁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儿,你呢?”
“俺叫袁梁。”
“明天还来吗?”
“来呀。”
“我还在这等你。”
“我一定来!”
谁知风云骤变,自那夜起两人再也没有见面,谁也不会想到四年后他们又能重逢!
孩子是天真的、烂漫的,他们没感到太多的离别之苦,也没有打听对方的遭遇、经历,他们只有重逢的喜悦。两人互瞅了一会,便有说有笑。
袁梁说:“走,我带你去练功房看看。”
柳儿说:“好啊。”说罢,他俩手拉手出门而去。
石榴忙喊道:“别急,我还没给她洗澡、换衣服呢!”她的喊叫,被孩子的欢笑声淹没……
洪啸天整个家当也就是大小两个包袱。
石榴开始整理东西,较大的包袱里全是洪啸天的衣物,又破又脏,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最干净的要数那双布鞋了,这是她送给师兄的“定情物”,从未穿过!她将鞋子紧紧贴在胸口,耳边响起洪啸天的声音:这双鞋等到我们成亲的那一天再穿……
石榴心里充满辛酸与喜悦,她觉得穿鞋的日子已不会太远了。
她开始整理柳儿的东西,小包裹打开后,除了梳子、镜子、头绳外,也就是几件破旧衣服了。她一件件取出准备清洗,突然,半只玉镯闪现眼前!她心中顿觉怦怦乱跳,来不及思考,手忙脚乱地翻箱倒柜,找出自己保留的那半只玉镯,拿过一对,严丝合缝!
她又继续翻找,包袱里还有一块旧包被,她一眼认出旧包被是包笑笑用的,上面有她亲手绣的石榴花。她的心开始颤抖了,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眼睛,情不自禁地说了句:“柳儿就是我的亲生女儿啊!”
但她转念一想,又不敢肯定,仅凭这两件东西还不能证明她是笑笑,毕竟离别九年了,分手时婴儿也只有六个月大,许多谜团还未解开,她不动声色地叫来春生。
春生问:“田老师,找我有事吗?”
“我想打听一下当年你收养柳儿的经过。”
“这重要吗?”
“你妹妹正式成为剧团学员了,总要对她有所理解吧。”
“想知道什么?问吧。”
“孩子是在哪里捡的?”
“我家门前柳树下。”石榴听蜡梅说过,她将孩子放在一棵柳树下面的石块上。
石榴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春生答:“公鸡打鸣,天快亮了。”蜡梅也说,天色将明再不丢下孩子,回去怕被周家发现没法交代。
春生又把找洪啸天及后来抚养、学艺过程,从头至尾细说一遍。最后加了句:“她的父母也太狠心了!”一句话说得石榴心如箭穿,她有苦难言。她拍拍春生肩膀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
春生走后,她放声痛哭,她不是哭自己,她是哭无力保护亲生女儿,她哭柳儿小小年纪遭此苦难,她哭女儿与父亲生活一起却没有相认,她哭命运对她母女不公!
九年的分离,九年的相思,九年的牵挂,九年的期盼,悲喜交加一起涌上心头。恨不得立马叫来柳儿相认,告诉她我是你亲生母亲;她还想将这一喜讯尽快对洪啸天说,与他分享喜悦;她要告诉赵大雷、告诉所有人,我们母女团圆啦!
她激动地哭,她高兴地笑,她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眼前,她用指甲狠掐自己,怕是在做梦,她几近疯狂……
她确认柳儿就是自己女儿笑笑后,第一件事就是赶快上街为她买新衣、新袜、新鞋,要把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焕然一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再向大家宣布,我的宝贝女儿找到啦!
她走了一家又一家商店,选了一件又一件衣物都不满意,最后走进百货大楼。说来也巧,五花脓带着她的孙子也来买衣服,石榴见了猛地打个寒战!一颗火热的心顿时冷了下来。她似乎又看到五花浓手指袁梁怒吼:小地主羔子敢欺负我贫农!仿佛又听见民兵大喊:地主羔子还敢骑在我们贫下中农头上?滚出来……
她知道地主成分对下一代是何等伤害:孩子入不了“团”、进不了“党”,参不了军,甚至连升学都受影响。她不担心袁梁,他毕竟是烈士后代,笑笑就不同了,她不能让女儿跟着背黑锅,成了地主“成分”,毁了她的幸福与前程。
她心想,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万一上面不能查清自己历史,依然还是“四类分子”。回乡下劳动改造事小,影响女儿前途事大。
想到这,她一扭头离开了百货公司……
晚上,石榴准备把柳儿的脏衣服全部洗了。当她抱起衣服正准备离开时,躺在床上的柳儿说道:“别把我的玉镯打碎了,今后还靠它认我妈妈呢。”看似很平常的一句话,却像刀子一样刺痛石榴的心,她有苦难言啊!
人世间最揪心的牵挂,是母亲对儿女的牵挂;人世间最动情的思念,是母亲对儿女的思念。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母女见面却又不敢相认,这种不幸和感情的折磨对石榴来说,是何等残酷!
深夜,她望着熟睡的女儿,轻轻地将她搂在怀里默默流泪,每一滴泪水都凝聚着一颗慈母的爱心。
真正的苦难在于她根本无法倾诉,无法言明,叹人生有多少的无奈和迷惘!是命运的安排,还是天意的捉弄?仿佛自己永远逃不开,有缘相遇,无缘相认!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12-8 12:20:35
第六十章 屈己报恩
石榴说,当初你我也曾面对淮河盟誓,可淮河依旧东流去,而我们却是情天恨海!为什么上辈人的悲剧你要孩子们重演?
洪啸天要进行二次手术了,一大早石榴与赵大雷就匆匆赶到医院。见了洪啸天,赵大雷什么也没说,紧紧握着他的手,这是无声的鼓励。
“哥,别怕,手术一定会成功!”在石榴的叮嘱、安慰声中,洪啸天被护士推进眼科手术室。
金院长告诉洪啸天:“因为实施局部麻醉,所以手术中可能会出现一点疼痛。”
洪啸天说:“放心吧,我能扛得住!”
金院长说:“那就好。”
手术开始了,金院长利索地拿起手术剪,沿着角膜剪开球结膜,浑浊的玻璃体和晶体露了出来,因为洪啸天眼疾日久,所以手术难度很大。无影灯下,金院长两手不停地更换各种医疗器械,一名女护士拿着毛巾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擦汗。
分离眼球后部、剪除角膜,必须下狠刀,这对病人来说会疼痛钻心,一般人很难忍受的。
金院长问:“痛吗?”
洪啸天说:“有点,但我能坚持!”
他的坚强让所有医生感动。很快,切除了眼睛里的虹膜、晶体、玻璃体等,洪啸天的眼球由进手术室前的肿胀成了塌陷状态。在剪开巩膜,剪断视神经后,金院长将压迫止血钢球放进洪啸天眼睛肌圆锥内,然后将义眼顺利放进,装入眼膜后,医生们开始为他缝合,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从早上到中午,整个手术才做完。在当时医疗条件极差的情况下,手术做得还算顺利。
为了让洪啸天早点恢复身体,石榴每天在家变着花样做些好吃的送来,等他吃完后,又匆匆赶回剧团排戏。就这样,她每天在家、剧团和医院三个地方来回奔波。尽管白天有无尽的操劳,尽管遭到洪啸天一次次拒绝,但她每天夜里散戏后坚持来到病房陪他。爱,是一种付出;爱,就是关心别人要超过自己。在石榴的精心调理关照下,洪啸天眼睛渐渐康复。
拆线这天,赵大雷手捧鲜花来看洪啸天。
除去纱布后,双眼外观无明显异常,义眼逼真,稍远一点很难看出真假。洪啸天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看到手术成功,石榴哽咽了,上去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哥,你又可以登台唱戏了!”洪啸天也紧握石榴的手说:“妹妹,我怕你再离开我。”
石榴说:“哥,没有人再能把我们分开!”
赵大雷说:“放心吧,出院后就给你们办喜事,我当主婚人!”
洪啸天激动地双手握住赵大雷:“你不仅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还把幸福给了我。”
为了确保洪啸天眼睛不受外界感染,金院长决定留他在医院多住些日子,继续观察、护理、治疗。
就在此时,沿淮河南、安徽、江苏三省将在淮河县联合举办“淮河流域戏剧汇演”。这也是解放后第一次举办的大型戏剧盛会。为能获奖,剧团决定让青年演员春生与灵巧担纲主演,参赛剧目是“倒七戏”传统剧目《花园扎枪》,时间紧任务重,身为导演的石榴没有时间常到医院看望洪啸天了。《花园扎枪》是一出武戏文唱的爱情折子戏,除打“小快枪”外,主要是打“情枪”,边打边唱,打要出“情”,唱要达“意”, 演员需要过硬的基本功。
最后是“彩排”,“彩排”相等于正式演出,只要审查通过就算是“成品”了。这天,吉局长亲自带领相关领导前来观摩。
这出戏从“初排”到“响排”一路走来十分顺当,偏偏进入“彩排”出了差错!春生不是“快枪”失手,就是对唱忘了词,他有些心不在焉。
审查没有通过!
吉局长十分生气地对赵大雷说:“汇演事关全县荣誉,演砸了我拿你是问!”说罢,起身离去。
石榴急了,生气道:“春生啊,你代表的不是你个人,而是淮河倒七戏剧团!”随即便宣布,“今天彩排就到这,明天继续。”
文武场收拾家伙一个个离去。
在一旁看排演的柳儿倒是看出了端倪,她知道春生是为灵巧的事烦恼,他俩是那样的般配,那么的情深,联想到自己对师兄说过“我去找师父挑明”的承诺,要想报答师兄的养育之恩、成全他们,必须冒险说服师父,为师兄解开这个结。
于是,柳儿对石榴说:“田老师,我想师父了,能带我去见他一面吗?”
石榴答:“好吧,我也想去医院看看。”
正在大院里散步的洪啸天见柳儿到来,高兴地迎上前一把抱起她说:“师父好想你啊!”
“柳儿也想师父啊!”
“再过些日子就可以出院了。”
柳儿伤心地说:“我们的家被拆了。”
“傻孩子,那个家不要了。”
石榴说:“你师父要回剧团唱戏了。”柳儿高兴地笑了,洪啸天问道:“春生怎么没来?”石榴说:“他在赶排新戏,没空来看你。”
一听提到春生,柳儿趁机说道:“师父,柳儿想跟您说件事。”
洪啸天问:“什么事说吧,师父听你的。”
柳儿扑通跪在地上,洪啸天见了赶忙拉她说道:“有话就说,跪下干什么?”
柳儿不肯起来,“说了您别生气。”
洪啸天:“我不生气,站起来说。”
柳儿站了起来,她鼓起勇气说道:“我与师兄只能做兄妹。”
“你说什么?”
“不愿与他结为夫妻。”
“你再说一遍!”
“柳儿还小,只愿做他妹妹。”
洪啸天气得大吼一声:“跪下!”柳儿含泪跪下。石榴不明就里慌忙去拉,洪啸天喊道:“住手!”他顺手折断一根树枝朝她背上猛抽一下。
石榴一把抱住柳儿发火道:“凭什么打我女儿?!”
洪啸天一惊,道:“什么?你的女儿?”石榴只顾心痛,自知失言忙改口道:“我把她当成女儿了。”
看着女儿被打,恨不得立即对洪啸天说出真相,告诉他柳儿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但她还是强忍着把话咽了回去,她怕会影响孩子前途,她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要是不能还她清白,宁可一生不认女儿。她见洪啸天抽打柳儿,如刀子剜心,她紧紧地搂住柳儿,洪啸天一把将她推了过去。石榴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脾气,不敢再加阻拦只是站在一旁落泪。
洪啸天对着柳儿说:“你把当初誓言再说一遍!”
“师父为媒,淮河作证,我们今生今世不弃不离,永结同心……”
“为什么要改变?”
柳儿为了报答师兄,心一横说道:“发誓不是柳儿本意,师父所逼!”
洪啸天没有想到一贯听话的柳儿,今日竟敢如此顶撞自己,气得举起树枝连连抽打,柳儿跪在地上一声不吭。打着打着,他放下树枝哭了,指着柳儿道:“不是春生能有你今天吗?把你许配给他,就是要你知恩图报啊!你,你这不是忘恩负义吗?”柳儿依旧不说话。石榴这才明白原委,她指着洪啸天说道:“当初你我不也面对淮河盟誓吗?可淮河依旧东流去,而我们却是情天恨海!为什么上辈人的悲剧你要孩子们重演?”说罢,拉起柳儿就走,走了几步她又回头说了句,“你真糊涂啊,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望着她们背影,洪啸天呆呆地站在那里,既心疼又怨恨,他不明白柳儿为什么会突然变卦。
春生和灵巧相爱,石榴是知道的,她觉得两人年龄相当,十分般配,年青人谈恋爱也很正常,既没有撮合也没去阻止,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洪啸天会干出这档子事来。路上她问柳儿:“师父打你为什么不跑?”
“感恩。”
“感恩?”
“对!没有师父就没有柳儿今天。”
“打你为什么不躲?”
“让他解气。”
“是春生让你说的吗?”
柳儿摇摇头,“不,是我自己。”
“两杯苦酒,为什么你一人来喝?”
“报恩。”
“报恩?”
“对!没有春生哥就没有我,是他用鱼汤把我喂大的。”
听了这话,石榴心中感到阵阵绞痛,上一代的孽债为何让下一代来承担?她觉得女儿小小年纪就这样深明大义。
石榴说:“报恩有多种办法呀。”
“能帮助师兄和灵巧姐相好,只有这一条路啊!”
石榴抚摸柳儿背上伤痕问:“痛吗?”
柳儿:“痛是痛,但总算把话说明了。”石榴暗想,春生真是个好孩子,不光柳儿要感恩,自己也要报答他,成全他们。
回到剧团后,春生见柳儿背上的伤痕,一把搂着她心痛地哭了:“妹妹,都怨哥哥!”灵巧也在一旁流泪……
石榴对灵巧说:“写封家信,把你父母请来!”听了这话,灵巧吓得不知所措:“田老师,您叫他们来……”
石榴答:“我给你们做媒!”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12-8 12:21:39
第六十一章 意外重逢
深夜,从不远处飘来一支悲凉的歌。这歌声是那么耳熟、那么亲切,好像是槐花的声音,洪啸天慌忙下床走出病房,循声寻去……
时间过得飞快,二十多天过去了。
眼看汇演日期即将临近,石榴更加忙碌了,从服装道具到灯光布景,她都事无巨细亲自过问,希望取得好成绩为全县人民争光。在她细心安排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石榴几乎每天都去找指导员打听外调情况,因为开幕式那天正是她的“大限”之日,担心自己还要回到曹家湾。赵大雷总是安慰她:“放心,一个月时间准会把你的历史问题弄清!”他虽这么说,但心里也是没有底,外调人员出发未归,寻找黄狱警至今仍无消息,他也多次查阅敌伪人员档案,总是不见黄狱警三个字……
洪啸天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想到还有几天就要出院了,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耳边响起石榴的话语:我们不也盟过誓吗?淮河依旧东流,可我们却是情天恨海!他觉得石榴的话很有道理,人世间本来应有的丰富情感和人性中的美好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抹杀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怪了柳儿。
夜深了,明媚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纱窗,把淡淡的清辉泼洒在宽敞的病房。窗外紫丁香、野蔷薇的馥郁花香在春末夜晚的微风中阵阵袭来,飘袅弥漫,沁人心脾。洪啸天躺在床上望见了窗外的月亮,月光洒在窗前,皎洁凄冷。辛酸的往事与悲伤一起涌上心头,期待中的美好生活,被灾难代替,泪水已在心底流干,他的世界却完全被颠倒!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是演员的灵魂,黑暗的旧社会夺去了他的右眼,使他离开了戏剧舞台,而且整整十年!
情到深处自然痴,洪啸天依然觉得:人性中美好的一面,虽经历了摧残和折磨仍然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海誓山盟,虽挡不住爱情波折和残酷的斗争,但人心没变!吉局长的关怀、石榴的体贴、赵大雷的帮助、金院长的悉心诊治、演员们的鲜花与祝福……似一幅幅感人的画面,一支支深情的歌,在皓月流辉中交相辉映。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渴望奇迹出现,希望有朝一日双目生辉重返舞台。他向往那美好、幸福的日子早早到来,早与石榴赤绳系足,随着假眼植入,使他看到了希望。
夜,是那样宁静,偶尔传来轻轻脚步声,那是护士查看病房。他感到困倦,朦朦胧胧进入梦乡。忽然,从不远处飘来一支悲凉的歌:
不图房产不图地,
只图寻个好女婿。
跟着哥哥跑江湖,
再穷再苦也乐意……
这歌声是那么耳熟,那么亲切,夜半歌声怎么能会出现在医院,是谁在唱?听了一会像是槐花的声音,再一细听觉得就是她。难道槐花也在医院?他慌忙下床走出病房。他来到后院循声望去,相隔不远是另一个病区,所不同的是,门窗全部焊上钢筋,这里不像医院倒像一座监狱。
灯光下,他看到一个女人两只手抓住大门钢筋使劲摇晃,身穿与自己一样的病人衣服。她头发凌乱,身体瘦弱,面容十分憔悴。她唱着忧伤的歌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经过仔细辨认,果然是槐花。在那一刹间,他的目光都凝固了,感觉恍惚迷茫,不知是梦是真,眼帘中饱含的不知是情、是怨、是思、是怜?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念念不忘的亲人会在这里见面,他大叫一声:“槐花!”不顾一切地扑向她。
“妹子,果然是你?”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她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对于洪啸天形同陌路。
“我是啸天,你哥哥啊。”
槐花惊叫:“不,你是魔鬼!你是左世坤,你害死了我哥哥……”她的话看似精神失常,其实是真情在表露;她的生命在挣扎,灵魂在哭泣,人性在呻吟,精神在叹息!
洪啸天眼含热泪,心潮澎湃,多么好的一位姑娘啊,如今却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令人心酸!他知道,无论说什么对于一个精神病患者来说,都是无效的。
洪啸天轻轻地唱道:
不图房产不图地,
只图寻个好女婿……
歌声里,十年的时光在慢慢回放、重叠……
也许是歌声激发了她的情感、唤醒她的回忆,槐花呆滞的眼睛渐渐焕发出光彩,似乎在回想……
洪啸天伤好要离开了,槐花默默地跟在后面送他,两人沿着河堤行走。正值阳春,岸边柳叶轻烟,桃花怒放,粉蝶双飞,在经过龙凤潭时,槐花拨开柳叶,扳下桃枝,闻闻花香,她嫣然一笑,脸一红唱起情歌……
望着槐花低头沉思,洪啸天再次提醒她:“妹妹,你还记得我们在龙凤潭前对歌吗?”他深情地看着她,她两眼紧盯洪啸天,许久许久,槐花眼睛一亮:“你真是啸天哥?”
洪啸天激动地:“我是洪啸天,是你哥呀!”他上前一步,继续说道,“你仔细看看我。”
槐花看了看,低头想了想,突然大叫道:“你不是我哥,你是鬼!”
“妹妹!”
“别叫我妹妹,我哥早就投河死了!”
“我没死。”
“你死了,我还给你烧纸放河灯……”
“我真的没死啊!”
“你留下的那份遗书?”
“那是假的!”说着,他将手伸进隔栏,“不信你摸摸我的手。”槐花抓住他的手,觉得暖暖的,她的情感释放像火山迸发,大叫一声:“啸天哥!”她积聚得太多的委屈,压抑得太久的情感,就等着向他倾诉,今天,终于见面了,她再也忍不住了,抓住他的手:“哥!你,你为什么要骗我啊!”短短一句话,却字字带血,她的一双眼睛迸射着炽烈的火焰,在她胸中积聚了十年的情感,一旦冲出了口,就再也收不住了:“哥,告诉我,为什么要撇下我啊!”
洪啸天见槐花醒悟过来,心中有说不出的兴奋,精神病人一旦恢复知觉,就等于病好了一半。他要安慰她、鼓励她,给她温暖的话语,体贴的言词,稳住她的情绪;他不敢解释,怕她再受刺激,只好一个劲地说:“哥错了,哥对不起你,哥再也不离开你……”
“你说的是真心话?”
“是真心话。”
槐花隔着铁窗紧握洪啸天的手,生怕他离开,长长地喊了声:“哥——”她放声大哭,哭声如惊雷震耳,惊动了值班的护士……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12-8 12:23:09
第六十二章 无言结局
洪啸天的内心在经受剧烈的痛苦,石榴、槐花,同时在他眼前闪现,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分开,诱惑和威胁他。在茫然中,他不知所措!
槐花自犯病后到处流浪,饿了乱吃些被人扔弃的脏食物,夜里露宿街头,每天不变的就一句话:魔鬼左世坤,害死了我娘、我哥;日夜爱唱的只有那首歌:不图房产不图地,只图寻个好女婿……
解放后,淮河县由民政、公安、卫生等部门组成建了综合救助站。对流落街头的“三无” 精神病患者集中收治。槐花是生活无着落、无监护、无住所的精神病患者,被收进医院接受治疗的。
第二天,洪啸天就去咨询主治医生,医生告诉他:“由于你的出现,槐花完全有治愈的希望了!”洪啸天听后高兴极了,一个劲地说:“谢谢医生,谢谢大夫!”医生继续说:“用感情进行疏导和辅助治疗,比单纯用药物治疗效果要好得多。既然你是她的亲人,就应积极配合治疗。”听了这番话,洪啸天忙问:“怎么配合?”
主治医生说:“要对她温柔体贴、安慰疏导,最好你们立即结婚!”听了这话,洪啸天感到惊诧,忙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患的是双向情感障碍,发病的诱因是仇恨积郁、思念亲人所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她不再犯病!”洪啸天听了这话一下子愣了。
也许是天意,十年后槐花突然闯入了洪啸天的梦里,给他带来惊喜,同时也给他出了道难题。他感到为难,刚刚对石榴做出许诺,却又遇见槐花,悲而复喜,喜而复忧。他的内心深处总有一种飘忽不定的思绪,搅扰着他的心,却又难以捉摸,难以把握。
这像一个猜不透的谜,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缠绕在他的脑际,苦思而不得其解,久久难以入睡。使他烦恼、痛苦,却又不能求助于任何人,只有闷在自己的心里,永远不愿去求得结果,因为一旦有了结果,不仅他自己难以承受,恐怕石榴也接受不了。现在他只有“配合”,为了“配合”,洪啸天每天陪伴她形影不离。
一个月时间很快到了,各地演员陆续聚集在淮河县城,准备第二天参加汇演开幕式;黄来皮接到女儿信后说服了田老犟,准备一起到剧团参加开幕式;最忙的要数赵大雷了,接待外地剧团,安排他们食宿,会见各省带队领导。最伤心的莫过于石榴,明天是她的“大限”日子,陈侬慧给的一个月时间到了,外调人员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迟迟不归,还有当年的黄狱警至今没有音讯,她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
石榴觉得与其让民兵来押解,还不如自己主动回去。
临行前她有许多事情要办,首要的是向师兄洪啸天告别。她刻意梳洗打扮了一番,还买了一束鲜花,向医院走去。
医院住院部的大院,一片浓重的绿茵,微风中,翠竹欢快地拍打着尖尖的叶片,垂柳摆动着轻柔的长裙,几乎拂到了花坛旁边的路椅。这里是绿色世界里、花的海洋。洪啸天与槐花手挽手,沿着小径徐徐地踱步,蓝条纹的病号衣襟在微风中轻轻地摆动。
槐花的脸上恢复了笑容,洪啸天的出现给她患病的肌体注入了生机;大夫的话时时在洪啸天脑际盘旋,他无法否认也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槐花不能离开他!现在只能小心翼翼地“维持”,生怕哪一点做错了,后果将是可怕的两个字:犯病!
经过半个多月的相处,她的病日益见好,医生一再告诫:“她的病情尚未稳定,她的情绪容不得半点刺激!”洪啸天离开舞台十年了,多么想一展风姿,恨不得立即回到剧团,他时刻惦记着石榴,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可最大的难题是,槐花离不开他!
槐花道:“哥,听医生说你要出院了?”
洪啸天答:“是的。”
槐花道:“我也出院,你到哪,我去哪,再也不能失去你!”她那燃烧的目光、坚定的语气,使洪啸天无法回避、无力抵挡!他的内心正在经受剧烈的风暴袭击,石榴和槐花的两张面孔同时在他眼前闪现,一会儿重叠,一会儿分开,诱惑着他,威胁着他,他想统统忘掉,却又做不到。面对槐花,他多么想倾吐心中的苦闷和抑郁,以求得到她的理解,但是,当他抬头看着槐花那双忧郁的眼睛,他感到害怕,在茫然的无言中他被俘获了。
草坪上,槐花紧紧地靠在洪啸天怀里,她那双温暖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揉搓着他僵硬的手,释放着温情和爱。洪啸天迟疑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不能够拒绝。
两人正在亲亲热热,恰巧被前来辞别的石榴撞见,她不知槐花因何也在医院?只看到他俩如此亲近;她不知师兄为何移情别恋,顿觉天转地旋,差点倒下。她强忍悲愤走进医生值班室。
“医生,洪啸天的眼疾……”
“已经痊愈。”
“为什么还不出院?”
“有位精神病患者,需要他配合治疗。”
听了这话,石榴松了口气,慌乱地抓住医生的手:“怎么配合?”医生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站起来,看着窗外一对双飞的燕子说:“他们本来就是昔日恋人,为确保病人不再复发,建议马上结婚!”医生的话使她觉得从头到脚,寒冷彻骨!命运,对她太残酷了,她那颗脆弱的心,怎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头脑好像被抽空了,眼前一片茫然,她缓缓地转过身,向门口走去,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那么沉重。
她走进大院竹林,手扶竹枝使劲摇晃,以泄心中的愤懑。竹叶纷纷飘落,撒满石榴一身;她号啕大哭,血泪千行,一片竹叶悠悠落在脚边,石榴顺手捡起观看,她感到与师兄那份刻骨铭心的情缘,像一片落叶,在失意萧瑟中悄悄随风逝去。
往事如烟,她与洪啸天相爱的承诺在耳边响起:
她说:“淮河有多深,我对你的爱有多深!”
他说:“淮河有多长,我对你的情有多长!”
她又想起手术后与他们的对话:“哥,我们又可在一起唱戏了!”他紧握她的手:“妹妹,没有人再能把我们分开……”
追忆似水的往昔,叹惜无奈的世事,感情的烈火煎熬着她,誓言在耳,人心骤变!
也许这一切都是命运事先为她安排好的吧?把给了她的再次夺走,这一切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像一场梦,一阵风,她以为已经牢牢地抓在手里,伸开十指,却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了。一片真情、一线希望,全被毁灭,把她的心被折磨得千疮百孔,再让她痛不欲生!
哭声宣泄,泪水流干,她渐渐地冷静下来。细细想来,也难怪师兄,就目前自己的身份而言,也不配与师兄结合,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爱一个人就是要让他幸福,喜欢一个人就不应该拖累他。石榴是一个善良的女人,一个爱的执着却更懂得控制自己的女人,一个为了不愿伤害别人甘愿一次次伤害自己的女人。她转过头看了一眼,眼波含着复杂与痛苦,眸子里似有万语千言,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里涌起一股凄凉酸楚,她把无奈和痛苦留给了自己。
这是个无言的结局,无声的话别,石榴依依不舍地走了……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12-8 12:24:27
尾 声
石榴不打算惊动任何人,也不想连累任何人,但最让她难舍的是柳儿。比起一般的母亲,石榴尤为可悲,九年的离别之苦,不知她流了多少眼泪;好不容易见了面,却又不能相认;明明是妈妈,孩子却天天喊她老师;之所以这样,完全是为了孩子的前途作想。
她的母爱博大无私,犹如美玉般纯净无瑕。
黎明前她搂着柳儿亲了又亲:“柳儿啊,妈欠你的太多了,这回本想都给你补上,可我做不到。”熟睡的柳儿什么也不知道,她无声无息地领受着这来得太迟的母爱。时光在静静地流淌,伴着石榴的泪水洒在女儿的脸上……哭,她不敢出声;想说句告别话,又怕惊醒了孩子。天蒙蒙亮石榴要走了,临行时她再次凝视着女儿,抚摩着女儿,不忍释手,但是,女儿对这一切豪无知会并不领情。石榴轻轻地说道:“柳儿,别恨我,别怪妈心狠,只怪你投错了胎……”她含着热泪留下一张字条悄悄地走了。
今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把汇演开幕式放在这天上午更显隆重。
淮河大剧院两边红旗招展,门前广场由一支近百人组成的“花鼓灯”迎宾表演,他们敲打着欢快的锣鼓,跳着“大花场”、“穿篱笆”群舞,在鲜花和掌声中,各级领导、嘉宾、参演剧团及观众顺序入场……
洪啸天领着槐花刚到剧院门外,迎面遇见田老犟、黄来皮同时赶到,洪啸天一把抱住师父放声大哭。田老犟惊得目瞪口呆,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还活着?”洪啸天将田老犟拉到一边,“师父,你听我说……”
赵大雷从剧院出来正好遇见黄狱警,两人一见面都愣了!
黄狱警问:“你是赵连长?”
赵大雷也问:“你是黄狱警?”
黄狱警连连摆手说:“别叫什么狱警了,我叫黄来皮,喊老黄就行了。”
赵大雷又问:“你是灵巧父亲?”
黄狱警答:“是啊。”
赵大雷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地说道:“你让我找得好苦哇!”
洪啸天拉着田老犟来到赵大雷面前:“我们要见石榴!”这时柳儿匆匆跑来:“指导员,田老师走了。”说着将字条递给赵大雷。
听说石榴走了,所有人全愣了……
赵大雷大声地:“快派人去追!”
石榴下了汽车后,顺着淮河大堤向曹家湾走去;沿途红旗招展,数万治淮大军肩担、车推穿梭于淮河两岸;用石子堆砌的“一定要把淮河修好!”八个大字镶嵌在对岸堤坡上,雄伟醒目!曹家湾再也不会因淮河泛滥而颠沛流离。
剧院里,灵巧与春生在观众阵阵掌声中表演节目。
石榴来到村口,人们一下子拥上前将她团团围住。
灵巧与春生演出结束后,观众们站立齐声鼓掌、纷纷登台献花;他们演出剧目不仅获奖,还入选参加“华东地区首届戏剧观摩汇演”……
村民们拉着石榴手问长问短……
舞台上全体演员在“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的乐曲声中谢幕;春生走下舞台,他来到洪啸天面前双手将鲜花献给师父:“谢谢您老栽培!”洪啸天接过鲜花朝槐花怀中一放,冲到大门外向远处张望……
石榴说:“治保主任在哪?我要见她。”人群中发出一阵讥笑,有人大声说道:“五花脓早就关进大牢里了!”
在人们簇拥下石榴来到自家门前,她抬头望了望那株开满红花的石榴树,久久凝视着;日射血珠将滴地,风翻火焰欲烧人。石榴花在阳光下、春风中,如血珠滴地,斗艳争妍。
石榴感叹地说:“春天真好。”
没有冰霜风雨,没有飞雪的洗礼,就不会有春天的到来。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12-8 12:25:45
附录 倒七戏轶事一:
庐剧皇后丁玉兰为毛主席党和国家领导人演出
“倒七戏”,又称“庐剧”有着两百多年的历史,是安徽省主要戏曲剧种之一。广泛流行于沿淮、江南、皖中、皖东、皖西等地区,观众人数约占全省人口近二分之一。
著名庐剧表演艺术家丁玉兰,旧社会夺去了她一只左眼,在周恩来总理直接关怀下,由苏联专家为她安装了一只假(义)眼。
1951年6月26日成立“皖北地方戏实验剧场”,1953年改名为“安徽省倒七戏剧团”,因其主要流行区域属古庐州府管辖,故1955年7月1日正式改为“庐剧”。
1957年,庐剧应邀晋京在中南海怀仁堂演出,受到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著名庐剧演员丁玉兰同志应周恩来总理邀请参加“五一”国宴,并登上天安门观礼台。
周恩来接见庐剧皇后丁玉兰(左)
传统戏《休丁香》是庐剧独有的保留剧目。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庐剧又创作演出了《奇债情缘》、《李清照》、《村长娘子》等一批优秀剧目,参加全国艺术节,演出剧目并在在中央电视台播放,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好评。2006年庐剧被国务院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12-8 12:26:54
附录 倒七戏轶事二:
中国第一支国歌——倒七戏
李鸿章,安徽合肥(旧称庐州府)人,清光绪二十二年,以大清国宰相的身份出访欧美六国。李鸿章一行到达法国的时间是1896年7月13日,是法国国庆节的前一天。法国外长汉诺威为大清使团的到来举行了盛大的阅兵仪式。
李鸿章
按照法国礼仪的规定,在检阅仪仗队时,两国首领要高唱各自的国歌,按顺序先主后宾,汉诺威高声唱起他们的国歌——《马赛曲》。
这个问题可把李鸿章给难住了,自己的祖国虽有几千年的文化历史,但还真的没有国歌。李鸿章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汉诺威的国歌已经唱完,轮到李鸿章出场了。情急之下他想起了家乡“倒七戏”,便随口唱了一段,委婉的曲调,悦耳动听,使在场的法国人一个个都听呆了。
法国以最高礼仪欢迎李鸿章
它的唱词和道白都是纯粹的合肥方言,直到欢迎程序的结束,谁也没听明白李相国到底唱了些什么。可随行的李经方、李经述兄弟都听得止不住地笑了,因为他俩知道老父亲唱的是家乡“倒七戏”。在李鸿章看来,国歌就是“我们国家的歌”,他在情急之中,就随意选了一首“我们国家(我的家乡)的歌”,敷衍了这一欢迎仪式上的最大程序。因此“倒七戏”有中国第一支“国歌”之美称。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12-8 12:28:01
生命之树长青
——写在闫立秀君《爱的悲歌》出版之际
闫立秀君的长篇小说《爱的悲歌》终于杀青了。对于他的创作,我是熟知的,但当他邀我作跋时,我还是踌躇了。记得四年前,他将长篇纪实文学《如戏人生》放在我的案头时,令我很是吃惊并深深地感动着……再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一边由我担当责任编辑在当地媒体连载,一边由其进行加工润色,最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引起巨大反响,并获得文化部“中华之魂”优秀纪实文学作品一等奖和安徽省人民政府文学奖。长篇小说《爱的悲歌》以淮河流域的风土民情和历史演进为背景,以流行于淮河两岸的 “倒七戏”、“花鼓灯”为戏胆,以洪啸天、石榴、槐花、山妹四个人之间的情感纠结为主线,以旧艺人的悲惨际遇和与命运抗争的事实为主要情节,讲述了淮河儿女感人至深而又哀婉壮美的人生故事,表现了他们坚韧、刚毅而又包容、宽厚的性格特质。
从《如戏人生》到《爱的悲歌》,都是他人生磨炼、知识积累和心路历程、思维轨迹的承载,后者更多的是对生活的展续和挖掘。因此可以说,《如戏人生》犹如一块质璞,《爱的悲歌》就是一块素玉;而如果说《如戏人生》是他文学创作的发轫,《爱的悲歌》就是一次发力和冲刺,靠的都是“讲故事”,都是对人物的塑造和情节的经营。误会、巧合、冲突、智慧、计谋、戏胆、集中、精彩、伏笔等情节要素的构成方法,在他的笔下被交替应用着,却又不露痕迹,因为绝大多数人和事都是他所交、所历、所见、所闻、所思、所盼的投射,甚至都能找到生活的原型,根本就无需再做更多的雕饰。
闫君的一生充满了戏剧色彩。他出生在淮河岸边的一个小村庄,父亲迫于生计当过国民党的矿警,母亲却是一名生长于红色老区金寨县的红军战士。这本身就为他的身世抹上了浓重的传奇色彩,也对他以后的人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新中国成立以后,他有幸进了扫盲班学习文化,却又迷上了流行于淮河两岸的“倒七戏”,如痴如醉,至情至爱,虽然自身条件并不佳,但凭着对艺术的孜孜以求,赢得了高人的指点和帮助,技艺日趋精进,真是应了“不迷不通”的俗话,为他日后成为颇有建树的民间艺人和文学创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他少失怙恃,在孤贫中发奋求艺;中年三次丧偶,屡遭离乱之苦;老来又痛失爱女,饱受情感的折磨,命运一次又一次地向他亮起了红灯,经此一系列打击,非但没有倒下,反倒变得更加刚强了。他用“力”与“命”相搏,硬是冲破了厄运的“二律背反”,一次又一次地抓住了幸运之神的手,赢得了命运的“大逆转”。
他一生身在梨园行中,以草台艺人的韧劲,带领着亲手创办的民间庐剧团,走南闯北,进城串乡,创造了“草根文化”的神话,被誉为大棚车上的“吉普赛头人”。他会编、会导、会演、会伴奏,本身就是一个文化奇才。对流行于淮河两岸的庐剧、花鼓灯、门歌、老婆歌以及众多的民间艺术门类,他无所不精,而且兼收并蓄,触类旁通。他把花鼓戏与样板戏嫁接起来,让传统剧目与现代歌舞同台竞技,焊接中外,联通古今,创办的小剧团曾代表安徽省参加首届全国农村戏剧会演,荣膺文化部颁发的演出优秀奖、编剧三等奖。自编、自导、自演的现代庐剧《认母》,走上荧屏,在全省、全国播放。闫立秀带领着他的“泥腿子剧团”昂首挺胸走进了上海一流的艺术殿堂——中国大戏院音乐厅;《中国文化报》、《上海文化报》、《新民晚报》、《安徽日报》等三十多家媒体先后争相报道,纷纷赞誉:一群平凡的人,演绎了一个真实的传奇故事。之后,他的青年歌舞团走遍大江南北,唱红淮河两岸……闫君一生爱戏如命,爱子女亦如命,是戏剧演绎着他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四个曾与他牵手系足的女性无不因戏结缘,与戏相伴。直到现在,被他称为“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闫家班”仍然活跃在湖南、天津等地的歌厅和剧场,时聚时散,像风一样的自由。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丰富曲折的经历,才使他的创作更多了一些情节上的戏剧性和表达上的地域性。
他现在的夫人是上了湖南卫视“英雄榜”的女摇滚歌手张唯,小他二十来岁,老夫少艾,互补互敬,真是琴瑟和鸣。他们的儿子现在正在求学,离不开亲人的照料,子女们的子女也需要有人关怀。闫君就暂别他热爱着的舞台,甘当留守,让爱人和孩子们能够放开手脚,闯出一番新天地。他过得很快乐,很充实,但又很不知足,很不安分。总结前半生多少次爱恨离合,最后的结论是:“我一生付出了真情,也得到了真爱,可爱过我的人大都非常不堪,也许真是天妒红颜了,幸而老来‘渐入佳境’。”
我曾在《如戏人生》的序文《戏里戏外两传奇》中写过:“闫立秀是执著的,聪慧的,刚毅的,坚韧的,血脉中流淌着淮河文化的精髓。”闫君今年己经是“奔七”的人了,可整天到晚精气神十足,每星期都要到我在文联的办公室去一两次,侃一阵子文学创作,侃一阵子世道人心。虽是忘年,但我们都互认为亦师亦友,无需顾忌的莫逆。我有时候就逗他:“七十不稀奇,八十笑眯眯,九十还是小弟弟。”他也总是会心会意:“生命之树长青。”
现在,《爱的悲歌》即将出版了,我相信,《如戏人生》大获成功了,《爱的悲歌》也一定能大获成功!我衷心地祝贺闫立秀君又成功地完成了一次文学意义上的书写;祝贺他完成了一次对崇文尚礼、知难而进精神的张扬;也祝愿他宝刀不老,越写越好。
林家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