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立秀
发表于 2013-8-13 15:55:31
第三十七章 血洒袁庄
歪队长指挥部队,将袁庄团团包围,高处架上机枪;枪声划破夜空,惊醒了熟睡中的村民,一个个吓得紧闭房门……
几年来,歪队长因剿匪有功,被提升为侦缉队小队长。他立功心切立即向军营走去。
“淮河地区剿匪司令部”门前高高飘扬着一面“青天白日”旗帜;大门外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当夜,剿匪司令部灯火通明。机要人员出出进进,电台嘀嘀声不绝于耳,周子虎正在整理文件,里面一片忙乱……
几年的内战,国民党已是日薄西山。他们准备在撤退前,炸掉淮河地区所有煤矿、铁路及发电厂,不给昆明论坛留下任何财产,还要更加凶残地杀害地下党干部!
歪队长站在门外喊了声:“报告!”
周子虎道:“进来!”
歪队长来到周子虎跟前,啪地一个立正,“报告长官,小的有重大机密汇报!”
“说!”
歪队长低声向他报告白天看到的一切……
“你认准了吗?”
“扒掉皮我都能识骨头,她绝对是流水镇的妇救会长梁山妹!”
“是雄疯子弟媳?”
“千真万确!”
“住在袁庄?”
“我派人跟踪,一点不错!”
周子虎拍拍歪队长肩膀说:“干得好!等抓获他们后我给你邀功请赏!”
歪队长笑道:“谢谢长官!”
周子虎暗暗高兴,他忍辱负重,投军从戎,苦等了数年,他所付出的一切,就是为了报仇雪恨,没想到机会终于来了。想起那致命的一刀,恨不得一枪毙了雄疯子!他咬牙切齿地恨道:“雄疯子,你的死期到了!”
此刻,卫兵高喊:司令到!
参加会议大小军官立正迎接;倪司令正襟危坐,副官周子虎站立旁边。
倪司令说:“……当前最要紧的是,查清暗藏在工人中间的昆明论坛分子……发现一个,抓一个!”
周子虎说:“司令,这是您要的名单。”说罢,双手呈上。“为首的就是雄疯子,还有昆明论坛梁山妹!”
倪司令看了看名单说:“好!”
“司令,这个雄疯子是警察局的人啊!”
“管他是谁,只要与昆明论坛有联系,都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是!”
倪司令看了看手表说:“今夜零点行动!”
众军官答:“遵命!”
倪司令神情严肃地说:“要严加保密,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争取一个不漏,一网打尽!”
众军官道:“是!”
散会后,周子虎找到歪队长面授机宜……
当晚,袁新善一家三口和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小戏园,小袁梁边走边唱“倒七戏”,不时模仿动作。山妹望着他稚嫩可爱的样子笑道:“长大了,想干什么?”
袁梁答:“唱戏!”
山妹道:“我看你是块唱戏的料!”说着,走进小戏园。这时,戏尚未开演,舞台大幕紧闭。
袁梁依然和那个小女孩一起趴在台口,他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柳儿,你哪?”
“俺叫袁梁。”
这时山妹走了过来,将柳儿拉到一边……
洪啸天的遭遇使山妹大为震惊,没想到他会遭此大难!她让柳儿传话,准备第二天登门拜望,以感谢当初搭救之恩。
柳儿看戏回家后,高兴地对洪啸天说:“师父,明天咱们不去卖唱了。”
“为什么?”
“有人要来看望你。”
“谁?”
“就是白天喊你洪大哥的那个女人。”
洪啸天暗忖,一定是山妹。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不愿以丑陋的面容会见熟人,生怕第二天被他识破真相。于是,师徒三人连夜离开了舜河岭……
当夜,雄爷正在矿警队队部打麻将,歪队长带两个军人进来说道:“雄爷,倪司令请你去一趟。”
雄爷眼一瞪道:“老子正在玩牌,不去!”
歪队长道:“你敢违抗军令?!”
“小子,你们那个狗屁司令管不了老子!”
周子虎闯入道:“你的架子还不小嘛!”
雄爷站起来指着周子虎,“你想怎么着?你我军警不搭界,井水不犯河水!”
周子虎道:“你私通昆明论坛,背叛党国!”
雄爷道:“你栽赃陷害!”
周子虎道:“你劫持囚车、营救昆明论坛,来呀!”一招手,一帮荷枪实弹的军人冲了进来,齐声喊叫:“不准动!”几个矿警队员吓得面面相觑,雄爷想拔枪已经来不及了,被军人拿下。
雄爷知道事情败露,“小子,算你狠!”
周子虎冷笑道:“雄疯子,你也有今天啊!”
“该死的屌朝上,老子不在乎!可你小子做事就不地道!”
“那也是你先不仁,我后不义!”
“什么不仁不义,不就是一个女人吗?”
“何止一个女人?我差点死在你们警察刀下!”
“姓周的,雄爷干事,从来是敢作敢当,抢人不假,动刀子没有!”
“你说什么……”
“少啰唆!带老子走!”
雄爷被带走后,大个子李对小个子张说:“快,赶快去给二哥送信!”小个子张欲走,大个子李从床下摸出两支驳壳枪:“给,带上家伙!”
袁新善一家三口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小个子张满头大汗向袁庄跑去;歪队长正带着队伍向袁庄进发。
小个子张敲门,发现无人,急得在门前直跺脚。不一会,袁新善回来了,小个子张赶忙迎上去说: “二哥,姓周的那小子说嫂子是昆明论坛,雄爷已被抓走了,你们赶快逃跑!”说罢,将两支短枪递给他们转身而去。
山妹接过枪熟练地将子弹推上膛,“哥,看样子凶多吉少。”
袁新善道:“我掩护,你快带孩子逃走!”
歪队长指挥着部队,将村庄团团包围,高处架上机枪;枪声划破夜空,惊醒了熟睡中的村民,一个个吓得紧闭房门……
三嫂和三哥被枪声惊醒。
三嫂道:“听,好像离老二家不远。”
三哥道:“好像是。”
外面传来歪队长喊声:“抓住梁山妹,赏你大洋;谁家窝藏,一律枪毙!她是昆明论坛留下的骨干……”话音刚落,枪声又起。
三哥道:“恐怕暴露了!”
三嫂道:“我看看去。”说着下床,三哥一把抓住她说:“想找死啊!”
此刻枪声大作,三哥一口气吹灭油灯。
山妹一手抱着袁梁,一手开枪还击。袁新善边掩护,边射击。
他们左冲右突,总是找不出突破口。
歪队长道:“快缴枪吧,你们跑不了啦!”
一道闪光,照亮夜空,袁新善发现歪队长用枪瞄准怀抱孩子的山妹,大叫一声:“小心!”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用身体挡住。子弹射中他的胸膛,血流如注。袁新善慢慢倒下,他用生命保护爱妻和孩子。
山妹大声哭叫:“哥——”她扑向袁新善的尸体。
敌人将她团团围住……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8-13 15:55:55
第三十八章 石榴释疑
淮海战役打开了国民党统治中心南京的门户,显示出一个时代将要结束。倪司令准备逃走,他要周子虎一定带上石榴!
1949年1月10日,华东野战军在地方部队的配合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援下,历时六十六天,在以徐州为中心,北自临城、南达淮河的广大区域内,发起了伟大的淮海战役,首歼黄伯韬兵团,继歼黄维兵团,再歼杜聿明集团。解放大军直逼淮河北岸,淮海战役打开了国民党统治中心南京的门户,显示出一个时代将要结束。淮河地区剿匪司令部一片慌乱,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纸张,有人在烧文件,人们在慌乱中出出进进,机要员在接收电报……
倪司令正在与周子虎看一份名单,机要员喊了声:“报告!”
倪司令道:“说!”
“上峰来电。”
“念!”
“颍州失守,解放军离淮河只有三十里……”刚念到这里,倪司令大声说,“完了,我们彻底完了!”
“还有。”
“快念!”
“上峰命令,在撤退前必须炸掉舜河岭所有煤矿、铁路、发电厂,不给昆明论坛留下任何财产……”
周子虎听后一惊,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倪司令说:“看来淮南也危在旦夕,我们决不能当共军的俘虏!”
周子虎问:“怎么办?”
倪司令说:“跟我来。”他将周子虎带到密室悄声说道,“你随我飞往台湾!”
周子虎感激地说:“谢谢司令抬爱,什么时候动身?”
倪司令诡秘地说:“三天之内!”
周子虎问:“那些兄弟们?”
“顾不上他们了!”
“在押政治犯?”
“就地枪决!”
“司令,我爹他们……”
“今晚你回家,要他们赶快逃往香港!”
“谢谢司令关照。”
“还有,我看你嫂子年轻美貌,把她带着一起走。”
周子虎疑惑不解地问道:“司令,您这是?”
倪司令拍拍周子虎肩膀说:“你还未婚,台湾最缺的就是女人,懂吗?”听了这话,周子虎感到茫然,他敬重石榴,不仅相貌出众而且心地善良,从年龄上讲两人也很般配,最使他念念不忘地是石榴有恩于他,他觉得司令的话很有道理。
当晚,周子虎趁着天黑带了两个卫兵悄悄溜进周庄,周胖子见儿子深夜回来大摆宴席。
周胖子说:“国军打死袁新善、活捉雄疯子,又抓住了梁山妹,解吾心头之恨,报了当年之仇。”
石榴听后陡然一惊,她为袁家遭此大难深感愧疚,要不是洪啸天来救自己,怎会阴差阳错地造成这场误会?石榴正在沉思,忽见周胖子举起酒杯说:“子虎不仅为我们报仇雪恨,也为周家祖上争光。来,我们共同敬他一杯!”在场的所有人不分辈分高低全都举起酒杯站了起来。
周子虎端起酒杯说道:“慢!”他来到石榴面前说道,“嫂子,您请坐。”他转身对父亲和众人说道:“这杯酒应当先敬嫂子!没有她当年舍身相救,何来今日报仇雪恨?我们全家共同敬她一杯。”
周胖子不明白儿子为何对他嫂子如此敬重,他极不情愿地端起酒杯,勉强地说道:“还是大家同饮吧。”
石榴连连摆手道:“二少爷言重了,还是大家同饮!”石榴心里很不好受,勉强喝了杯中之酒。
周子虎说:“爹,我们对袁家是不是忒狠了点。”自从听了雄爷辩解后,他有些狐疑。雄爷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以他的性格绝不会说谎话。
周胖子说:“一点也不狠,你差点儿死在他们刀下!”
“我觉得那夜暗下毒手的,不像是警察干的。”
“别乱猜疑,不是他们还有谁?”
此时石榴暗想,如果不把事情真相告诉周子虎,她将会背负着一辈子的良心债。说了也许对雄爷有点好处,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袁家遭受灭门之灾。于是,她起身说道:“二弟,嫂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
“二弟,这话我憋好久了。”
“说吧。”
“那夜的确不是警察杀你!”
“你怎么知道的?凶手又是谁?”
“是我师兄。”
“洪啸天?”
“对,他错把你当成你大哥了。”
此刻,周子虎全明白了,他相信嫂子的话是真的:“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不敢。”
“现在怎么敢说了?”
“师兄死了。”
“看来,我也错了。”
周胖子腾地站了起来,气愤地说:“儿子,你没有错。凭他对我的羞辱,也该狠狠教训他一下!”
石榴道:“纵然有错,罪不该死啊!”
周子虎说:“恐怕他活不了几天了。”
石榴说:“二弟,你不能滥杀无辜啊!”
周子虎摇头道:“已被定成政治犯,必死无疑!”
一听这话,石榴心里咯噔一下,眼前仿佛再现“洞房”场面,不是山妹挺身相救,自己恐怕难逃被劫命运。虽是一面之交,但毕竟在关键时刻她使自己免遭伤害。如今,山妹将面临死刑,她心中萌发探监想法,于是说道:“二弟,嫂子求你件事。”
“您说。”
“我想探监,看看梁山妹。”
“你与她……”
“当初袁家来抢‘新娘’……” 于是,她把雄爷错抢经过细说一遍。
“还有这等事啊?”
“要不是她挺身而出,也不知是怎样后果,不仅救不了你,恐怕连我也性命难保!”
周子虎说:“共产党最让我佩服的,就是敢做敢当!”
“二弟,你看能不能?”
“探监倒是可以,救她我无能为力啊。”
“好吧,那就去见她一面吧。”
“行,明早到司令部,我给你开张特别探视证。”
石榴知道他们父子有话要说,起身告退。
石榴走后,周子虎表情严肃地对父亲说:“爹,解放军很快就要过淮河了。”周胖子闻听此言吓得脸色苍白,刚才那份高兴劲儿顿刻飞到九霄云外。
他胆战心惊地问:“这,这是真的吗?”
“不出三天,淮河就要解放。”
“他们会抓我吗?”
“仅凭汉奸这一条罪,准让你掉脑袋!”
“你,你快给我拿个主意啊!”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逃!”
“到哪儿去啊?”
“香港。”
“我的家产,还有田地庄园……”
“爹,保命要紧啊!”他将船票递给父亲,劝道,“快逃吧,迟了想走都来不及了!”
“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
“明天就走?”
“不行,白天行动容易暴露。”
“那怎么办啊?”
“明夜动身,车子我已安排好了。记住,千万不能走漏风声!”说罢,带着卫兵向后院走去……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8-13 15:56:17
第三十九章 叔嫂之情
周子虎十分伤感地对石榴说: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也许今生再难见面了,这是有五百大洋,十根金条,请你收下!
石榴与蜡梅正在商量明日探监之事,忽见周子虎走了进来。石榴忙起身招呼:“二少爷你请坐。”
周子虎道:“别叫我什么少爷,喊二弟就行了。”
周子虎与哥哥不同,他是见了女人就说不出话的人,何况当面向嫂子求婚更是难以启齿。他准备了一天的腹稿,可见面时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吞吞吐吐地说道:“嫂子,我……我来告辞的。”
“又要打仗?”
“不,是撤退。”
“去哪?”
“台湾。”
“为什么要走?”
“嫂子,这就别问了,临走时我想……”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石榴见他吞吞吐吐,知道有要事相告,便说:“二弟,有什么话尽管说。”
因战事吃紧,时间紧迫,容不得他顾及面子,只好开门见山地说道:“嫂子,我想带你一起走!”说罢,将头低下,他不敢正视石榴,目光里充满期待。
一听这话,石榴愣了,一支箭突然从她根本不曾提防的方向射来,她的脸顿时红了,周子虎虽然一个字也没说出对她有情感的话,但字字都在表明自己占据了他的心。世界上谁又不曾想到过爱情?每人心中都有一颗爱的种子,事情来得突然,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感到惶恐。她沉默不语……
周子虎久久不见石榴回话,感到十分尴尬,“嫂子,你不愿意?”
石榴摇摇头低声说道:“这……是件大事,你让我想想……”她乱了方寸。
蜡梅在一旁劝道:“这有什么好想的,既然二少爷喜欢你,就跟他去吧。”
蜡梅相劝的话语,周子虎期待的眼神,使石榴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归宿。她知道周子虎对她很敬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是个靠得住的男人。如今师兄“已死”,她的心也死了,假如跟着他远走高飞倒不失是条生路,自己后半生有靠。想到这,她羞答答地问道:“你不嫌弃我是再婚之人?”
“嫂子贤惠,心地善良,子虎求之不得。”
石榴见周子虎真情实意,也不再推脱,问道:“何时动身?”
“战局吃紧,随时都有走的可能,你现在必须随我去军营。”不等石榴表态,蜡梅就忙着帮她收拾东西……
石榴犹豫片刻,随即打开衣柜,拿了几件随身穿的衣服打了个包袱,把剩下的衣物递到蜡梅手上说:“妹子,送给你了。”
蜡梅连连拒绝说:“不,我不能要,我不要。”
石榴不容分辩地说:“拿去,跟姐客气什么!”
蜡梅只好收下,说了声:“谢谢!”
石榴继续收拾东西,当她看到洪啸天送给她的那条丝巾时,不禁潸然泪下,以往的岁月总是那么让人铭心刻骨;见物思情,心如刀剜!她细心地一层层地叠好,准备把它收藏在梳妆盒里。当她掀开盒盖时,一下子愣了!
半只“玉镯”呈现在她的眼前,脑海中立即闪现出一个人影——女儿笑笑!
只短短的瞬间,她开始犹豫了,孩子是她的心头肉,是与师兄爱的结晶。一想到女儿,石榴炽热的心冷却了,她停止收拾东西,坐在床上一言不发,默默流泪。
周子虎问道:“嫂子,你怎么啦?”
石榴说:“谢谢二弟好意,我不能走!”
周子虎忙问:“为什么啊?”
难道石榴是一个无情的人吗?不, 她把所有的“情”都系在女儿身上,因为笑笑已贮存在她的心里,和她的生命同在,和她的灵魂同在。
失去女儿后,她本想一死了之,多亏蜡梅及时发现;当她听说女儿仍活在世上,放弃了轻生念头,而支持她活下去的理由也是因为女儿笑笑。周子虎俊美的外貌和对她的情感并没有牵动她的心,她要留下来继续寻找女儿,她不能失去笑笑。想到此,她轻轻说了句:“二弟,你走吧。”
石榴坚决的态度使周子虎感到不解。他诚恳地说道:“子虎对你是真情实意,我的诚心苍天可鉴!”
石榴依旧摇摇头道:“我知道二少爷对我好。”
“那为什么呀?”
“我要继续寻找女儿,我不能没有她!”一听石榴提到女儿,周子虎暗暗埋怨父亲不该如此绝情,孩子是无辜的啊!母女连心乃人之常情,他尊重嫂子选择,也不想为难她,他知道再说什么已毫无意义,转身喊道:“来人!”
一卫兵手提皮箱进来:“长官有何吩咐?”正在这时,管家婆悄悄来到窗下,自从周子虎上次返乡救出石榴后,她每天都在刀尖上过日子,生怕“弃婴”东窗事发,自己难逃干系,万一石榴要在二少爷面前告她一状,找她要孩子,说不定周子虎会一枪崩了她。她见二少爷去找石榴,像幽灵似的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周子虎接过箱子双手捧到石榴面前:“嫂子,送给你的。”
“二弟,你这是……”她不敢伸手去接。
周子虎十分伤感地对石榴说:“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也许今生再难见面了,这里面有五百大洋,十根金条,请你收下!”
石榴拒绝道:“不,我不能要!”
蜡梅在一旁说道:“既是二少爷赏赐,就应该收下。”边说,边伸手接下箱子。
管家婆长长地松了口气,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周子虎缓缓地说:“嫂子,保重!”说罢离去。
儿子走后,周胖子坐立不安,既怕丢了性命,又舍不得家业。两相比较,更知保命要紧,于是叫来管家周三。
周三道:“老爷找我有事?”
周胖子道:“周三,老爷平日待你如何?”
“您老对我恩重如山。”
“好,记住就好!”说着,取出两百大洋,“拿去!”
“老爷您……”他没敢伸手接钱,猜想主子定有大事要他去办。忙问:“老爷有事尽管吩咐。”
“钱先收下,老爷有事相托。”
周三收下大洋,“谢谢老爷!”
“我要你办件事。”
“老爷请讲。”
“从明天起,你给我守住后院大门,任何人不准入内!”
“老爷放心!”
“有人问起我,就说老爷带领夫人、姨太去涂山庙进香去了。”
“小的记下了。”
“我只要你坚守三天,完事后立即离开。”
“为什么?”
“什么也别问,只要按我吩咐去办就行了。”
“请老爷放心!”
周胖子拍拍周三肩膀说道:“回家后,娶个老婆安个家,好好过日子吧。”说罢,起身离去。
周三一脸茫然……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8-13 15:56:35
第四十章 冒险探狱
石榴经过了情感打击、生死考验,早把生死置于度外。她毅然决定冒险入狱,营救被捕革命同志……
这是一所临时监狱,紧靠淮河边上。一面临水,三面靠山,四周圈着铁丝网。大门口有军人把守,里面十分简陋,中间一条通道,男女分为两边。
男监里,众人在掩护下偷偷地挖地道。
地下党负责人老李正在和雄爷说话:“老袁啊,你是一条好汉,越狱时,让女人先逃,我们留在后面掩护。”
雄爷说:“这个自然啦!”
老李说:“可能会流血牺牲。”
雄爷说:“我这条命是共产党给的,死不足惜!”
老李紧紧握住雄爷的手,他们低声商议着……
女监里众人聚集一起秘密开会。老大姐正在说话:“……解放军很快就要打过淮河,敌人在逃离前会更加疯狂杀害我们同志。姐妹们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众人七嘴八舌地问:“怎么行动?你快说!”
老大姐说:“是党员的请举手。”
山妹和另外两人同时举手。
老大姐接着说:“我们成立临时党小组,其他姐妹负责放风,我们召开紧急会议!”她的话音越来越低……
黄狱警领着石榴和蜡梅走进监狱,他打开锁对山妹说:“哎,有人来看你了!”山妹站了起来,看着监槛外的石榴,有些茫然。
黄狱警说:“有什么话,你们尽管说吧。”说罢走了。
山妹盯着石榴问:“你是?”
石榴指了指她脖子上戴的玉菩萨说:“想想看。”
山妹说:“你是周家大……石榴姐!”
石榴放下篮子,从里面取出菜肴摆在山妹面前,“给孩子吃吧。”小袁梁一把抓个鸡腿,“妈,给你吃!”
石榴悄悄说道:“你们快想办法逃脱啊,他们要下毒手了!”
山妹看了看孩子说:“我死而无憾,就是这孩子……”
石榴蹲下抚摸着袁梁的小脸儿,这孩子太可爱了,小小年纪竟遭株连,她感到阵阵心酸,“大姐,孩子的事交给我吧。”
山妹问:“能行吗?”
“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妹子,你是个好人。”
“等我消息吧。”
石榴出了监狱直奔“剿匪司令部”……
山妹迅速咬破手指写了份血书藏在袁梁怀里,万一孩子存活下来,好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并把玉菩萨取下套在他脖子上,希望孩子平安!
中午时分,周子虎带着卫兵走进了监狱,他命令黄狱警打开关押雄爷的牢房,卫兵摆上酒菜。
周子虎说:“雄爷,周某特备薄酒一壶,与你小酌。”
雄爷说:“想必是送行酒喽,我喝!”
周子虎连连摇手说:“不不!只想与你叙旧。”说罢,端起酒杯说了声,“请!”雄爷一仰脖子将酒喝下,说道:“既是叙旧,有话就讲,有屁就放!”听了这话,周子虎并不生气,只是一个劲地劝酒,待一壶酒喝干后,周子虎才说道:“雄爷,你我两家虽有点过节,周某并不计较,你不该私通昆明论坛啊……”没等他把话说完,雄爷气得将酒杯朝地上一掼,说道:“少啰唆!既然落在你手里,任杀任刮随你便!”
周子虎说:“你别发火,我想帮你。”
“放老子出去?”
“不不,我可没有这个权力。”他指了指袁梁。
“大人间的恩怨,不要连累孩子,你要是个男子汉,就放了他!”
“行!念我们是乡亲,就依你,来人哪!”
黄狱警应声跑了过来,“长官,有何吩咐?”
周子虎道:“把这孩子抱走!”
黄狱警道:“交给谁?”
周子虎道:“随便丢在马路边,留他一条命就行了。”说罢,起身离去。雄爷觉得奇怪,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昆明论坛还有点人性……”
黄狱警打开牢房对山妹说:“快把孩子给我!”
小袁梁哭喊:“妈妈!”他抓住山妹死死不放。
山妹道:“孩子啊,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狠心将孩子塞到黄狱警怀里。
小袁梁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在监狱里回荡……
黄狱警抱起袁梁一路小跑来到小树林,此刻,石榴带着蜡梅早在这里等候。
黄狱警说:“大少奶奶,孩子我给您抱来了。”
石榴说:“交给我吧。”
黄狱警将血书取出,朝孩子怀里一揣:“大少奶奶好人哪,你呀,好心有好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说罢扭头就走。
石榴道:“回来!”
黄狱警转身回来问道:“大少奶奶有何吩咐?”
石榴表情严肃地说:“记住,对谁也不准说孩子是我带走的!”
黄狱警点头道:“请大少奶奶放心,绝不会从我嘴里露出半点风声。”
黄狱警名叫黄来皮,因“来皮”谐音为“赖皮”不好听,所以大家都称呼他黄狱警。家住淮河北岸,为人和善,当兵吃粮,是他的本意。他的职务就是专门看管“政治犯”,亲眼看见无数共产党员英勇就义,许多抗日英雄都被逮捕暗杀,一个一个倒在倪司令抢下,后来渐渐良心发现看清世道,加之国民党节节败退,也想为自己留条后路,他将孩子交给石榴后便急匆匆去见地下党,将敌人最新动向详细汇报……
蜡梅抱着袁梁,急匆匆地往回走。
路上,望着可怜的孩子,石榴心情十分难受,她想到了山妹全家的遭遇,恨死了周胖子;想到这些被关的人将要被枪毙,心如刀剜;想到能为袁家救出个孩子,心中多少有点安慰。
她曾经哀求过周子虎放了袁家人,可他毕竟是个副官,捉人容易放人难,能给袁家留条根,还是看叔嫂情分上才冒险放人的。
主仆二人抱着袁梁正行走,突然有人拦住去路说了声:“请留步。”石榴陡然一惊。她抬眼一看,此人好生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问道:“你是——”来人摘下草帽说:“想想看。”石榴突然想起来了,她惊喜地说道:“你是赵……”来人赶忙制止,“走,到一边说话去。”
他们走进了路边一座工棚……
此人正是赵大雷,他奉命率周豹子和孙二猴等一部分家在淮河两岸的军人,秘密潜回老家进入矿区。
党要求他们尽快组织工人武装护矿队,明确提出“反拆迁、反破坏、反剿匪”和“武装起来,护矿护路,迎接解放”等具有针对性的口号。
他们隐蔽在工人中,组织矿工“互助会”护矿、保路、保电厂。他们积极争取警察总所,以大个子李和小个子张为首秘密成立护矿队。
当时矿警队的所有武器,都已被地下党控制。
今天突然接到情报,敌人明天要杀害全部被捕同志。送情报的并非别人,正是看守黄狱警。
上级党要求他们尽快与狱中党组织取得联系,越狱计划提前到今夜零点行动,以最小的牺牲换取大多数被捕同志安全脱险。原定的挖墙打洞已来不及了,眼前最要紧的是将一颗爆破力极强的手雷送进监狱……
派谁去呢?黄狱警推荐了石榴。他说,目前能够进监狱送爆破品的也只有石榴了。赵大雷与石榴早就认识,也了解她的遭遇,经过认真、细致的分析,觉得石榴身份特殊,是周副官的嫂子;与周家面和心不和,对旧社会怀有深仇大恨,她能救出袁梁,足以说明她相信共产党,期盼解放……
赵大雷决定先与石榴见面沟通一下。
石榴遇见赵大雷像见到亲人一样,止不住泪流满面,满腹委屈无从诉说。赵大雷安慰道:“淮河地区很快就要解放,国民党、地主老财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石榴道:“早就盼望这一天了。”
赵大雷道:“为了营救被捕同志,想请你帮助。”
石榴道:“行,我先把孩子安排一下。”
腊梅说:“交给我吧,我表姐住在邻村,暂放她那里,等他娘脱险再还给她就是了。”说罢,抱起袁梁走了。
赵大雷问:“你怕吗?要是有顾虑,我们另想办法。”
石榴经过了情感打击、生死考验,恨透了这个黑暗的社会;想到洪啸天的死,想到女儿被丢弃,想到了要为他们报仇,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她对赵大雷说:“即便是死,我也毫不畏惧!”
赵大雷:“好,我相信你。”说罢,将叠好的一张字条递给她,石榴将字条塞在发髻里;赵大雷又将装着馒头的竹篮和盛满菜汤的瓦罐交给石榴,叮嘱道:“记住,瓦罐里有支手雷,要用它炸开后墙,这可是牵涉到两百多人的性命啊!”
石榴道:“我晓得!”
“你现在的身份是周家大少奶奶、周副官的嫂子,要沉着,我们会有人在暗中保护你。”
“您放心吧。”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石榴突然发现监狱门前增加了岗哨,十多名军人手握钢枪站立两排,戒备森严。此刻,她想到了赵大雷的叮嘱,鼓起勇气朝监狱走去。
一军人见石榴穿戴不凡,客气地说了声:“请出示证件。”石榴不慌不忙地将“特别探视证”递了过去。军人接过看了看,十分客气地说了声:“太太请!”
石榴刚想进门就听后面有人喊道:“站住!” 石榴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转过身不卑不亢地问:“是叫我吗?”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歪队长。
他走到石榴面前打量一下问道:“你来干什么?”
“送饭。”
“我要检查一下。”
“饭也要检查?”
“少啰唆!”说罢,他掀开竹篮,拿出馒头一个个地细看,然后两眼紧盯瓦罐,“里面是什么?”
“菜汤呀。”
歪队长一把夺过去:“怎么这么沉呀?”
“满满一罐汤,怎能不沉?”
“不对,里面藏有东西!”说着,夺过瓦罐。
石榴急忙说道:“你想干什么?”
歪队长用手一推冷笑道:“我要检查!”说罢,将筷子插进瓦罐……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8-16 12:57:09
第四十一章 血染淮水
敌军向山妹追来,他们知道对手只是一个女人,决心要活捉她。凭着人多,一步步向河边逼近……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黄狱警突然走了过来,“啪”地一个立正:“大少奶奶您好!”歪队长一愣,见黄狱警毕恭毕敬地站在石榴面前,并给她行了个举手礼。
歪队长说:“她是……”
石榴领会,装着一副傲慢的样子说道:“这位兄弟与我过不去!”
黄狱警赶忙说道:“歪队长,你也不看看她是谁?”
歪队长问:“是谁?”
石榴道:“去,把周副官给我叫来!”歪队长听了石榴口气,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来头不小,他赶忙放下瓦罐,将黄狱警拉到一边问道:“她到底是谁?”
黄狱警道:“你不认识?”
歪队长摇了摇头。
黄狱警道:“这位少奶奶是周副官的大嫂,你想找死啊!”
歪队长一听大惊失色,赶忙回到石榴面前,点头哈腰地说道:“小的有眼无珠,还请大少奶奶高抬贵手,我也是奉命行事啊!”
石榴将瓦罐朝他面前一放,说道:“既是奉命行事,还是检查一下吧!”
歪队长连声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黄狱警道:“大少奶奶,您是大人大量。”说罢提起瓦罐,“大少奶奶,请吧。”他领着石榴走进监狱……
夜深了,监狱显得格外宁静。惨淡的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地显得一片漆黑。大门外传来枪支卸装弹夹时发出的喀嚓声,打破了这片宁静,歪队长不时地走进监房巡视,一双小眼睛时刻注意着狱中的一切动向,明天就要处决这批“昆明论坛”,对此来不得半点马虎。监狱是火山口,“犯人”就是笼中虎,多少给他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
随着夜深,他感到困倦,难免放松了应有的警惕。转了一会,他向看守们交待了几句就去睡觉了。
墙上大钟的指针在缓缓走动着,监狱里所有人屏住呼吸,一秒、两秒、三秒……突然,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后墙倒了。老李大声喊道:“打过仗的留下掩护,其他同志赶快突围!”
门外站岗军人冲了进来,雄爷捡起一块砖头,将手一扬把电灯砸灭,狱中一片漆黑。
黑暗中,他们冲上去,夺了敌人的枪支,几个守门军人吓得连滚带爬退出门外。
监狱拉响了刺耳警报声。紧接着,数十辆三轮军用摩托车从“剿匪司令部”出发,向监狱冲了过来。
各个牢房门全都砸开,人们从倒塌的后墙向外冲去。
大姐道:“山妹同志,你带大家快快突围!”
山妹道:“不!我打过仗,留下作掩护,你快走!”说罢,拿起枪向门外射击。这时候,其他同志全部从后墙逃出,狱中只剩下雄爷、老李、山妹、大姐和另外一个女同志,五男三女一共八人阻击敌人。
赵大雷率领的接应队伍,几次冲锋都因敌强我弱被击退,伤亡十分惨重。为了能让绝大多数人安全撤离,他们眼含热泪,护送突围的同志们上船离去……
枪声大作,步枪、短枪、轻机枪向监狱里扫射。
一颗手榴弹冒着浓烟滚进牢房,雄爷抓起向外面扔去,一声巨响后门外敌人倒下,激烈的枪声暂时停了下来。
老李大声命令雄爷:“老袁,你撤!”雄爷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他的可爱之处就是讲义气,有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刚强。他吼道:“别管我!让几个女人先走,俺留下掩护!”话音刚落,门外枪声又起,敌人增援部队赶到了。子弹像密集的蝗虫一样从门外飞入,打在水泥墙上冒着火星发出“啾啾”的声响。
雄爷躲在暗中,一枪一个弹无虚发,外面人光在叫喊就是不敢入内。他回头看了看山妹还没走,冲着她大声吼道:“你们几个女人快走!”
山妹说:“不,我留下和你一块打!”
雄爷着急道:“你们赶快突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走!”说完,趴下向进来的敌军射击。
山妹走后,里面还剩五个同志,此刻老李受伤,雄爷赶忙将他扶起,“老李,老李!”奄奄一息的老李艰难地说道:“老袁,别管我,你快走!”雄爷放下老李大声命令道:“我阻击前门,你们三人守住后墙!”
敌人不敢硬冲,他们准备炸掉监狱,将汽车轮胎捆上炸药包,冒着白烟的轮胎带着炸药一个接一个地滚进监狱……
山妹与大姐一行三人刚刚冲出围墙,就听身后几声巨响,整个监狱被炸平了,里面的五位同志全部牺牲!
山妹眼里迸出了泪花,喊了声:“大哥!”
枪声停止了,敌人从三个方面向河边逼来。
三个女人一面躲避敌人射击,一面向河边奔跑,这时天已大亮。敌人乘机涌了上来,山妹把手榴弹投向前方,冲上来的敌人被炸倒了一片,在爆炸的浓烟掩护下,山妹搀扶着受伤的大姐退到河边。
在淮河的北岸,赵大雷看到了几位女同志,为了让她们尽快找到渡河地点,他向空中连放了几枪,大声呼喊并挥动着手臂,指点渡河的位置。但是,她们的体力已经在战斗中消耗得所剩无几,还有受伤的战友,要想泅渡过河,几乎没有一点可能。
歪队长带了几个人追来,随着一阵枪响,大姐和那个女同志倒在了清澈的河水之中,碧波荡漾的淮河水面上,立即漾出一缕殷红的血水。
敌人冲上来了,歪队长大声嚎叫着:“你跑不了啦!”山妹愤怒地望着歪队长,旧恨新仇涌上心头,她掏出手榴弹,咬断导火索,用力一掷,哧哧冒烟的手榴弹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随着爆炸声,歪队长被气浪冲得飞了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这个恶贯满盈的匪徒终于一命呜呼了。
敌军向山妹追来,他们知道对手只是一个女人,决心要活捉她。他们凭着人多,一步步向河边逼近。这时的山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她决心追随牺牲的战友,为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献上一腔热血,献上年轻生命!
敌人围了上来。正当他们高兴之际,山妹突然大叫一声:“来吧!”将手榴弹甩向敌人头顶,只听一声巨响,冲在前面的敌人血肉横飞,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都吓得趴在了地上把枪口对准山妹。
一颗子弹击中山妹胸口,血流如注,她身子晃了几下没有倒下,子弹无情地向她扫来,全身多处受伤。她转身望着滚滚的淮河,喊了声:“新善哥,等等我!”向河里一跳,敌人的子弹雨点般的射在山妹身上,鲜血染红了河水,这位英雄的淮河女儿,把青春和热血献给了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
这次越狱共逃出二百一十八人。
留下掩护的八位同志全部牺牲,历史将记下他们的名字。
时间锁定1949年1月15日,离淮南地区解放只有三天!
公元1949年1月18日解放军渡过淮河,“剿匪司令部”倾巢覆灭。除倪司令带走少数亲信飞往台湾外,大部分官兵全部被俘;
大个子李与小个子张,因护矿有功,使国民党炸矿破坏计划落空,作为起义人员收编为人民警察。
人们没有忘记为越狱付出生命代价的梁山妹,淮南地区军事管制委员会追认她为烈士,并在她投水的地方立了一块墓碑。人们经常来祭奠她。
死别已吞声,生别长恻恻。袁庄的村民一直沉浸在忧郁、悲伤的怀念中。
滔滔的淮水似乎为她哭泣,滚滚浪花声为她祈祷!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8-16 12:57:28
第四十二章 淮河春晓
“解放”,这个崭新的词儿让石榴感到鼓舞,意味着黑暗即将遁逝,光明飞临大地,一个崭新而伟大的时代就要开始了。
1949年4月20日,国民党政府拒绝在“国内和平协议”上签字,21日,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十八团奉命南下,准备参加渡江战役,赵大雷、周豹子和孙二猴等人也都回到了部队。听说他们要走,石榴心中很不是滋味,毕竟她参加劫狱“营救”行动,与他们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建立了深深友情。如今,战火硝烟尚未驱散,新政权还未建立,他们就要离开,石榴无法接受这一事实。
她找到同村的周豹子问:“你们为什么要走?”
其实,周豹子也不想离开故乡这块热土。他刚刚才与亲人团聚,又要远赴他乡,父母、妻儿骨肉之情难以割舍,但他懂得,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告诉石榴:“只有彻底打败国民党反动派,才能有持久的和平,只有解放全中国,千家万户才能得团圆,才能过上安定幸福的生活。”石榴听后点了点头:“早打胜仗,早回来。”
赵大雷临行前约石榴到梁山妹的墓碑前告别,他脱下军帽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山妹同志安息吧,你是为革命而牺牲的。” 他转身望了望袁梁说,“要好好照顾烈士的遗孤。”
石榴说:“放心吧,我会把袁梁当成自己儿子一样看待,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赵大雷说:“马上就要实行‘土改’了,不仅要没收地主的土地、房屋、牲畜、农具、粮食和其他一切财产外,还要清算他们的罪恶。”
石榴高兴地说:“早就盼望这一天啦!”
赵大雷接着说:“‘土改’工作队很快就要进村,到那时,你就可以与洪啸天团聚了。”赵大雷不知道洪啸天的遭遇,更没料到这句话深深刺痛了石榴的心。听了这话,石榴的笑容顷刻消失,继而泪流满面。赵大雷不解地问:“你怎么啦……”石榴低着头轻轻地说了句:“师兄他……死了!”赵大雷吃惊地问:“他是怎么死的?又是谁害死了洪啸天?”石榴擦了擦眼泪,于是,把“槐花”的故事从头至尾细说了一遍。赵大雷听后,望着滚滚的河水,十分惋惜而又愤慨地说:“淮河吞噬了多少无辜的生命,黑暗的旧中国摧残了多少艺人!”
分手时,石榴问:“我们还会见面吗?”
赵大雷说:“会的,我还要听你唱倒七戏呢。”
石榴又问:“那要等多久?”
赵大雷说:“等全国解放。”
“解放”,这个崭新的词儿让石榴感到鼓舞,意味着黑暗即将遁逝,光明飞临大地,一个崭新而伟大的时代就要开始了。
“解放”,给历经劫难的石榴带来希望,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听赵大雷讲那些似懂非懂激动人心的话:穷人就要翻身当家作主了,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的地主老财都要被打倒了……
燕儿成群撒下一片璀璨的春光,广袤的大地上镶嵌着一块块绿翠的禾苗。扬尘飞舞的土路上匆匆忙忙地走过一队队浩浩荡荡的解放大军,精神抖擞地向南方开拔。他们迈着整齐步伐,唱着自编的歌曲:
一九四九年啊,
胜利在眼前,
为解放全中国,
准备下江南!
咱们青年人啊,
踊跃上前线,
要把那反动派
全部消灭完!
石榴站在高坡上向赵大雷挥手作别……
淮河县解放了!
翻身得解放的农民聚集一起,举着彩旗标语,高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他们敲锣打鼓,跳起“花鼓灯”,唱着“淮河谣”,扭起“秧歌舞”,汇成长长的游行队伍。
袁庄也响起了锣鼓声,他们唱啊、跳啊,人人喜笑颜开,个个兴高采烈,唯有三嫂子忧心忡忡,愁眉不展。她最关心的是小袁梁,孩子是袁家的一条根啊!她找到了大个子李与小个子张,他们也不知道孩子的下落,只知被一姓黄的狱警抱走。三嫂同他俩四处寻找,一无所获,既找不到那位黄狱警,也不见小袁梁踪影。有人说,孩子被人收养了,也有人说被拐卖了……
三嫂子成天祷告:老天爷呀,求您保佑孩子平安,袁梁啊,你在哪里呀?
袁梁和石榴正站在周家大院门口看热闹呢。
欢呼的场面、游行队伍,像一股和煦的春风吹醒了石榴蛰伏的心灵,她向往着一种美好丰富多彩而又是朦胧的新世界,她期盼自由,想回到她朝思暮想的田家班,继续唱戏。
然而,精彩的“倒七戏”音乐却奏出了“寒腔”、“二凉”不协调的旋律。
1950年春,淮河地区开展了轰轰烈烈地“土改”远动。
工作队进村了,他们按照上级指示,建立区公所、乡政府及村“农会”,“农会”是以贫雇农为基础组建的。
人与土地、财产、权力关系的改变,人也跟着变了。刚解放那会儿,妇女们是很少有人敢出面说话的,唯有三嫂子是个性格直爽、敢作敢为、敢爱敢恨的人,男人不敢说的话,她敢说;男人不敢干的事,她敢干。监狱硝烟未退,她敢去为雄爷收尸;上面宣传破除迷信,她带头推到全村供奉的土地庙……因此,她从村选到乡,一跃成了乡农会会长。
三嫂子姓陈,旧社会农家女一般都没有大名,嫁到袁家后都称呼她袁陈氏、三嫂子,因心直口快,有人又叫她“陈快嘴”。现在当干部了,不能没有名字,在登记时,她就随口报了一个陈农会,工作队员笑了,问道:“咋叫这个名?”三嫂说:“不成立农会俺还不想起大号呢,你就给我写上陈农会。”工作队员说:“这样吧,你可以叫陈农会,我把字给你改动一下,农字加个站人,会改成智慧的慧,这样读起来好听,写起来好看。”三嫂说:“只要喊我陈农会就行,管它好听不好听呢。”
乡农会成立搞得特别隆重,会长和委员们胸戴大红花坐在主席台上,台下人群熙熙攘攘,锣鼓喧天,鞭炮劈劈啪啪地响。工作队长郑重宣布:一切权力归农会!
自此之后,再没人叫她“袁陈氏”、“三嫂子”、“陈快嘴了”,大家称她“陈会长”,叫她“陈侬慧。”
农会成立后,第一件事就是搞土地改革。土地是人类的财富之母,农民的命运则与土地血肉相连。千百年来,老百姓祖祖辈辈向往着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但绝大多数人都难以实现这一梦想。孙中山先生早就提出“耕者有其田”的主张,以此唤起民众;“打土豪分田地”成为最富有吸引力的革命口号,然而,这一切最终也只有靠中国共产党人得以实现。
土改真正的大事是“划阶级成份”,简单地说来,就是依据土地占有、是否劳动、有无剥削这三大标准,将生活在农村中的人,划分为地主、富农、中农、贫农、雇农等不同的阶级。这既是土改中变更地权的理由,更成为确立新政权在乡村中合法性的基础。
“划阶级成份”虽有标准,但由于各地出台的办法含义抽象、模糊,使划分阶级的标准在不同地区之间,出现了很大差异。工作队也在理解“土改”程度和认知感上表现出十分迷茫和随意性。落实到各村庄,情况就更加混乱。那些没文化的农民们全凭感情冲动,对地主、富农的划分往往由农会干部说了算;农会干部中也出现少数挟私报复倾向,关系好坏在定阶级成份时,就会出现上升和下降;在政治上,做过坏事的,当过伪军、国军的,还有他们的亲属、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饱受磨难的石榴满怀欣喜地盼解放,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一场改天换地的“土改”运动,非但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反而让她面临一场更大的劫难!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8-16 12:57:49
第四十三章 批斗石榴
石榴反剪双手站在台上,秽语浊言像一把把带血的钢刀戳进她的心窝,愤怒、畏惧、羞辱伴着绝望,她真想一头撞死了却尘缘。
周胖子带着妻妾、金银细软早就溜走了,只留下周三支撑门面,这一切石榴全然不知。她准备离开这座给她带来羞辱、痛苦的周家大院。她一边哼着“倒七戏”, 一边收拾行李,蜡梅也在帮她收拾东西。小袁梁惊奇地望着石榴问道:“姑姑,俺们要到哪去呀?”山妹牺牲后,袁梁一直喊她姑姑。石榴说:“回戏班呀。”一句话提醒了袁梁,孩子已经记事了,他想起了和那个小女孩在戏园子一起唱戏的事,耳边又响起了和妈妈的那段对话。
山妹问:“长大了,想干什么?”
袁梁答:“去唱戏!”
想到了这些,袁梁高兴地说:“好啊,到了戏班我跟姑姑学唱戏喽!”
石榴摇摇头,“孩子,你太小,不懂学戏有多苦啊!”
“姑,我会唱戏。”
石榴疑惑地说:“你会唱戏?”
“会,不信我唱给你听听!”说罢,也不等石榴回话,开口唱道,“三载呀同窗情如海,山伯难舍祝英台……”他边唱边做动作,发音虽不准,动作也不太像,但很可爱,逗得石榴开心极了,她一把将袁梁搂在怀里高兴地说:“袁梁,你真是一块唱戏的料。”
“姑,你同意了?”石榴点了点头。袁梁高兴地满屋乱跑,一边跑,一边叫:“我们要去戏班了,我要学唱戏喽!”
他俩正在高兴,突然冲进来十多个持枪民兵,袁梁吓得一头钻进里屋,从后门跑了。
为首的正是“管家婆”。
管家婆道:“报告陈会长,周家的金银财宝藏在她这里!”
蜡梅道:“你胡说,钱财都让周胖子带走了!”
管家婆道:“我亲眼所见,周家二少爷将一箱子钱藏在这里!”
陈侬慧道:“你就是周家大少奶奶吧?”
石榴道:“不,我叫田石榴。”
陈会长冷笑道:“找的就是你!”
石榴道:“有事吗?”
陈侬慧道:“我们来抄你的家财!”她不等石榴说话,手一挥道,“给我搜!”民兵们正准备翻东西,石榴大声喊道:“住手!”她走到衣柜前取出箱子朝地上一放,十分平静地说:“都在这里,拿去吧。”
陈侬慧打开箱子一看惊呆了,指着石榴道:“怪不得抄家时只有粮食、家具,没想到啊,周家的金银财宝藏在你这里!”
蜡梅道:“别冤枉人,这是二少爷送给她的。”
陈侬慧道:“不,这叫藏匿!”
管家婆附声道:“对!”
陈侬慧道:“还有吗?全部缴出来!”
石榴道:“就这些,没了。”
陈侬慧道:“绝不止这些,给我搜!”
民兵们开始翻箱倒柜,忙了半天一无所获。
石榴道:“我可以走了吗?”
陈侬慧道:“你走?去哪儿?”
石榴道:“回戏班。”
陈侬慧道:“想得倒美,把她带走!”
石榴道:“我一个唱戏的,凭什么抓我?”
“唱戏的?”陈侬慧冷笑道,“那是过去!你现在是地主成分、国民党的官太太、周家的大少奶奶!”
石榴争辩道:“我是被逼进周家的!”
管家婆道:“别狡辩了,二少爷还想带你去台湾呢!”
蜡梅道:“石榴姐并没答应!”
石榴道:“周家人全都跑了,我并没打算走啊!”
陈侬慧道:“你没走,那是等着‘变天’!”
石榴道:“不是这样的!”
陈侬慧道:“你说,周家钱财为什么藏在你这里?”事情到了这步,石榴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陈侬慧命令民兵:“把她押到区公所!”
石榴道:“你想干什么?”
陈侬慧道:“开你的斗争会!”
石榴道:“凭什么啊?”
陈侬慧冷笑道:“凭政策,周胖子逃了你去顶罪!”说罢,手一摆,几个民兵不由分说架着她就走。
“土改”政策还有规定:即划定成分主要看解放前的三年历史,四年前不管你是地主还是富农,也不管你是长工还是讨饭的,都不予理会。三年之内,哪怕你是个穷光蛋,只要发迹置了田产就是地主。石榴虽是被逼,可正赶上这个“杠子”,加上大洋、金条,她不仅被划为地主成分,而且还多了顶“反革命家属”的帽子。
她盼解放、等解放,没想到希望之火复归于黯淡,从“苦难之人”变为“阶级敌人”,石榴在转瞬之间翻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跟头,一下子跌进了地狱!
罪名定了,石榴只能无奈地接受,她没有申诉。即使申诉了,也没有任何意义,她不知道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是什么。
石榴不由分说地被关进区公所。
这是一座临时看管坏人的小院子,里面除了李保长外,还关押了七八个地主、富农、坏分子。见此情景,石榴心里顿感委屈,一个被抢占、遭迫害,苦大仇深社会最底层的唱戏艺人,怎么能与这些人关在一起?简直是对她嘲弄和侮辱!
最让石榴不能容忍的是,那个助纣为虐的“管家婆”居然戴着红袖章看管“女坏人”,她见石榴被关了进来,投以诡谲的嘲笑,石榴的精神支柱彻底崩溃了!她抬头望了望墙上的大红标语:穷人翻身了!她越看越模糊,“穷人翻身”几个鲜红大字渐渐变色,慢慢颠倒过来……
区公所门前广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台上贴满红色标语:
打倒恶霸地主!
消灭地主阶级,保护农民利益!
实行土地改革,发展农业生产!
打土豪分田地,农民翻身做主人!
有冤的申冤,有仇的报仇!
毛主席万岁!
共产党万岁!
地主们个个头戴二尺多长的纸糊高帽子,腰弯九十度,站在台口。
石榴被反剪双手,两个民兵拽着她的头发,摁着她的脖子。场面如行刑般的恐怖森严,台下的“打倒”声,像一把把带血的钢刀、一支支带毒的利剑,戳进石榴脆弱的心。愤怒、畏惧、羞辱伴着绝望,她真想一头栽下台了却尘缘。石榴宁愿一死,也不愿站在台上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天底下还有谁比她更伤心?生为含冤人,死为抱屈鬼!
突然,陈侬慧跳到台上发言,她说:“……农民脚下路三条,逃荒、讨饭、坐大牢;地主算盘响,佃农眼泪淌!有钱的老爷肥死了,借钱的穷人逼死了。今天,我们农民翻身了,就要‘扯破脸皮’面对面的斗地主,男斗男,女斗女,血债要用血来抵!” 随后,她冲到石榴面前猛地扇了她一个嘴巴,声泪俱下地说:“你们周家害得我老袁家好苦啊!第一掌,我替死去的大哥和二弟报仇!”说罢,又扇石榴第二个嘴巴,她愤怒地说,“第二掌,我为死去的弟媳山妹子报仇,你们周家霸占她不成就报复,将她抓进大牢,害得她葬身淮河!”由于她用力太猛,石榴被打得鼻青脸肿。陈侬慧依然不肯住手,她狠狠地说道,“大人死了你们连孩子也不放过,至今生死不明,我要替小袁梁打你一拳!”一听这话,石榴赶忙说道:“陈会长,袁梁在我那里,是我救了他……”只可惜,台下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淹没了她那微弱可怜的声音。陈侬慧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劈面一拳,打得石榴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像石榴这样多灾多难的女子,本该受到上帝的格外怜悯、同情与眷顾,得到社会与人群更多的关心、爱护与帮助,然而,上帝不理睬,世道也显得特别冷酷!纵使她左冲右突,也依然无法逃脱生活的打击、造化的折磨和命运的戏弄。“土改” 没有给石榴带来福音,却让她遭受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
随后,一个个受苦的农民登台斗地主,场面十分怕人,拳脚棍棒一齐上,惨叫哀号之声不绝于耳。之后,将几个罪大恶极的地主拉到刑场执行枪决。
这一场穷与富、善与恶的道德戏剧,确实在每一个农民的身上都上演了。它所培养的话语、仪式与精神习性,深深地保存在中国几代人的记忆中,成为以后群众运动的一个重要源头。
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当初,周胖子一怒之下,将石榴幽禁在后院破旧的小屋,那是封建专制对一个无辜的弱女子迫害;如今解放了,受苦人翻身了,可是石榴却又回到那间小屋,这是农会分给她的,前面的豪宅庭院已成了区公所办公的地方。小屋布满蜘蛛网,全是灰尘,连一张床都没有,地上放点稻草开了个地铺,耗子来回乱窜,这哪是住人的地方,分明是人间地狱!
如果石榴一直被囚禁在这间破屋里;如果她跟随周子虎走了,如果不是二少爷报恩救她、留下钱财,如果赵大雷他们不走,石榴将会是另一种命运,可惜历史拒绝如果!
现在她有口难辩,只能听天由命,任人宰割了。她知道,任何哀求说理都无济于事,说什么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再费口舌也是徒劳无益,唯有泪水能发泄心中的悲哀。
一盏昏暗的油灯下,石榴躺在地铺上,浑身阵阵绞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她不知道自己的体能可以容忍这么大的痛楚,这也许是她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磨难,而铸就了人性的坚强吧。
半夜,蜡梅拉着袁梁偷偷地溜进小屋,她告诉石榴明天就要回家了,一送孩子,二来告别。
蜡梅说:“姐,当初你要是跟二少爷走该有多好啊。”
石榴忍着伤痛说道:“妹妹,为了女儿我不后悔。”
“求老天保佑笑笑平安。”
“既然孩子放在人家门口,应该活在世上啊!”
“回家后,我再去那个地方打听一下,有消息我会来告诉你的。”
“姐拜托你了。”
“姐,你多保重!”她不敢呆久了,要是被农会干部知道会惹麻烦的,只好挥泪而别。
小袁梁趴在石榴身边,看她满脸伤痕哭着说:“姑,她为什么打你呀?”边哭边说,泪水滴在石榴的脸上。孩子虽小,但他已经悟出人情冷暖,他知道石榴是个好人,也知道父母亲死了,今后也只有依靠眼前这位伤痕累累的姑姑了。他跪在地铺前,小手轻轻地为石榴擦脸上血污:“姑姑,痛吗?”石榴摇摇头。袁梁说:“等我长大了,替你报仇!” 石榴模糊地望着孩子那张稚嫩的脸和一双惊惶的眼睛,许久许久,一把搂住袁梁:“孩子呀,你还小啊……”
批斗过后,她原本打算把孩子交给陈会长,以证明自己清白。可现在她改变了。她觉得袁梁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也是她的精神寄托,她不能失去他。不管自己受多大的罪,受多大的打击,也不能让孩子受到任何伤害。他是烈士的后代,哪怕再苦,也要把他抚养长大成人,才不辜负当初对山妹的承诺和赵大雷的保证。
伤痛时,石榴都没有流泪,可现在,泪水的闸门一下子打开了……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8-16 12:58:04
第四十四章 禹王庙会
禹王庙会,沿淮民众十万余人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从数十里或数百里外涌向涂山,春生的表演惊动了文化局干部……
春生比柳儿大十岁,以兄妹相称。柳儿是师兄拉扯大的,自小喂饭、洗尿布、带她玩……师兄妹虽有年龄相差,但情同手足,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这个凑在一起的三口之家,每个人血管里都流着浓浓深情。他们相依为命,靠卖唱为生,日子虽说清苦,倒也充实。不知不觉中,又走过了三年。
春生和柳儿除了卖唱,每天都要早起练基本功。洪啸天要求他俩懂得“五功四法”,掌握“手、眼、身、法、步”,达到唱做俱佳,将来能成个“角儿”。
练功苦啊!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日练鸡鸣。这“三练”怎一个“苦”字了得。洪啸天说,“要想人前显贵,必须背后遭罪。做好任何一件事,怕苦哪行?否则你们将一事无成!”
鸡叫四时春生就起床,尽管天色漆黑,他带着柳儿走出家门,弯过门前小桥,踏过寒霜初盖的庄稼地,向田野走去。
冬天莫过“五更寒”,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吹得人直打寒战。柳儿冻得流鼻涕,春生就把她搂在怀里,暖一会儿接着再练, 脚冻肿了,手冻裂了,头发和眉毛上落下一层白白的霜。
“严师出高徒。”绝对是句至理名言!洪啸天训练春生是严厉的,师父戒尺不离手,唱错一句挨打一下,“云手”不规范挨打两下,黄腔走调挨打三下;最难的是过戏(背戏),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一折背完了再背另一折,春生稍有差池,洪啸天两眼一瞪,吓得春生赶忙跪下。他一字一句地教,以腔托字,以字托意,从平淡见奇伟,以朴实见真情……
在洪啸天严厉的训练指导下,春生基本掌握了文武“小生”的套路:“起霸”、“趟马”、“走边”、“旋子”及前后“桥”,并学会了倒七戏的“二凉”、“三七”、“小生调”等主要唱腔, 最令洪啸天欣慰的是,洪派戏路有了传人,以此断定,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柳儿天生乖巧伶俐,一条长长的独辫儿拖在腰下,两只会说话的眼睛特招人喜爱;也许受到父母遗传因子影响,六岁的她,对戏剧特别喜爱,许多“倒七戏”唱段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天上若无难走路,世间哪个不成仙?两个孩子通过刻苦训练终于成功了!
吃罢早饭,师徒三人就来到田家港渡口。
这里有轮渡码头,是淮河一带最有名的商埠,热闹非凡;两岸百姓,做买卖的摊贩,还有等船过河的客人……
这里的繁华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江湖卖艺人,他们常常在田家港渡口圈地卖艺,以此糊口。那些卖狗皮膏药的江湖艺人一般耍上几招绝活来吸引观众,见人多就开始拿出他的狗皮膏药开始推广。这些免费的“武打片”常常使这里变得拥挤不堪。
走了卖狗皮膏药的,又来卖“大力丸”的。他脱光了上半身,先吞下一粒“丸药”运运气,然后,用钢条在身上卷圈儿。其实,这是一种技巧,人人都能做到,只是你没试过,不敢做而已。他吹嘘是气功,并说道:“大力丸,大力丸,养精增气治伤寒!”
这样一来,那些上当人纷纷都来买药了……
在江湖上这种骗人伎俩称为“旱”,又称“草旱”,他们抓空卖空,随便挖点树皮草根假冒“秘方”,全靠“包口”,一张嘴能说得天花乱坠,其实,都是骗人的!
卖“大力丸”的走了,接着是耍猴的,一幕又一幕的民间杂耍,轮换上演,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
最后才轮到袁梁兄妹上场。
柳儿边敲锣边叫喊:“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留在最后的,才算最好的,不信你们看!”
人们常说,会看戏的看门道,不懂戏的看热闹。“门道”是表演艺术,“热闹”是卖弄花架子技巧。春生一个空翻,站立中央。他走了几圈台步、耍了几个花架子、翻了几个跟头、打几个旋子,边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春生虽是个孩子,但也算江湖老手了,他熟谙江湖套路,站在圈中央双手一抱拳来个“卖口”:“南来的、北往的,行商的,官场的,各位父老乡亲,大爷大婶,小弟小妹,我与师父、师妹在此卖艺多蒙各位关照,常言道,没水路不能行船,无君子不养艺人。马上为大家唱一曲‘倒七戏’,心烦的,你能开心一笑;等船的,心里不急,打发时光。有钱的帮钱场,没有钱的帮人场。各位赏脸看看,要是您觉得好,就随便意思一下,要是不乐意,您也别走,好运会落在你的头上……”同时,他也不忘用“切口”、“春点”给跑江湖的道上人打声招呼,不然他们会砸你场子,他再次抱拳说:“不管是干金(看相、测字算命)、旱(地摊各类卖药的)、利(玩杂耍、大棚马戏)、疃(说书、唱大鼓),还是跑‘老勤’(小偷)、‘马人’(地痞流氓),都是‘马里’(同道)的长辈,道个‘辛苦’就是自家人,‘收场子’我请你进‘棚子’(饭店)‘上啃’(吃饭)粄‘火山’(喝酒)……”一段开场白之后,师父拉起二胡,春生敲打小锣,柳儿开口唱道:
小锣一打当当响,
哥哥唱戏妹帮腔。
柳儿本是苦命女,
有人生来无人养;
师兄无爹又无娘,
自小就把江湖闯。
兄妹同是苦根生,
全靠卖唱度时光。
淮河水呀浪赶浪,
听俺唱段《休丁香》……
《休丁香》是“倒七戏”中的独有剧目,两岸百姓可谓家喻户晓。兄妹俩的艺术也日渐成熟,在淮河边上爱听“倒七戏”的人都夸他们是天生一对唱戏的料子。柳儿嗓音高亢,表演活泼可爱,喜欢的她观众经常送给她小红包,塞给她好吃的。
就这样,他们师徒三人,日复一日地在这儿卖艺。光阴似箭,不觉又是三年……
这天一大早,春生兄妹练功回来刚进门,就听外面传来摇拨浪鼓声音,伴随着节奏就听有人唱道:
小小货郎下乡来,
手摇拨浪鼓做买卖。
胭脂官粉扬州产,
绣花丝线分五彩;
梳子篦子苏州货,
包你三年用不坏。
姑娘喜欢红头绳,
大嫂爱把针线买,
顶针锥子纳鞋底,
男人穿上脚不歪。
别看我是小买卖,
穷家富人都离不开……
柳儿说:“你听,货郎来了,我去买一面镜子。”话音刚落,货郎已来到门前。柳儿左挑右选总觉得不满意,货郎急了说:“小姑娘,你到底买不买呀?我急着赶路呢。”
春生忙向货郎赔笑道:“对不起。”
货郎道:“小兄弟,我真的要赶路呀!”
“请问大哥要到哪里去?”
“明天是农历三月二十八,涂山庙会祭祀大禹,我要赶场子啊!”
“明天庙会,今天就走?”
“人多,我得提前抢占个摊位呀。”他接着说,“我认识你们,经常在田家港码头唱小戏,何不去涂山赶庙会,包你们能挣一大笔钱!”说罢,匆匆离去。
春生赶忙与师父商量,洪啸天说:“好机会,咱们也去赶庙会!”于是师徒三人带着“行头”上路了。
涂山,位于安徽省蚌埠市怀远县的淮河东岸。尧舜时代,洪水泛滥,千里长淮,一片汪洋。为根治水患,大禹“左准绳、右规矩”、“沐甚雨、栉疾风”,借助与涂山氏的联姻,在涂山大会诸侯,劈山导淮,留下了“新婚三日而别”、“三过家门而不入”等千古佳话。
大禹治水成功后,淮河流域民众自唐代起,每年农历三月二十八日都举办涂山禹王庙会。庙会日,沿淮民众十万余人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从数十里或数百里外涌向涂山,参加祭祀大禹的盛会。许多生意人也不放过这一机会,庙门外摆满各种日用百货,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鸡、鱼、肉、蛋、蔬菜、瓜果等,各种农副产品摆满一地;肩担的、手提的、高声叫卖的,来往穿梭不断;说书的、唱戏的、玩把戏的、看相的、卖狗皮膏药、套圈的,江湖郎中看病的,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一应俱全。
涂山,与众不同,首先看到的是子孙石,那石上丰下锐,孤零零地立在山门口,有不少人在那里焚香叩拜,那是求子嗣的。传说求子遂愿的,他们的孩子今后便不能再上涂山,否则便会被涂山老奶奶“收”回去的。由左路进山,踏着盘山道,到处是嶙峋的怪石,有历代文人的题刻。走过仙人桥,八卦石,再向上,便是闻名于世的白乳泉了,有许多人朝池水里丢钱。这里松柏蔽日,人在其中,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赶庙会的人太多,人挤人,人挨人,你只要往那一站,后面的人就推着你慢慢地前移。
禹王庙挤满烧香许愿的人,庙门前是一片很大的开阔地,跟广场一样,到处都是人。卖吃的特别多,锅里滚滚沸腾的羊肉汤,每逢有来客,掌柜的切完一块羊肉,往称盘里一倒, 秤杆一提,便大声吆喝:三两,高高的,喝羊肉汤喽!卖丸子汤的锅里也是热气滚滚的,大粗瓷碗里放上焦酥的丸子,再加上芫荽、姜末等调料,再从锅里舀起一瓢滚汤淋下,香味四溢……
洪啸天师徒三人找了片空场地开始演唱,春生、柳儿各施招数,获得阵阵掌声,看的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围满人群。洪啸天一边拉琴一边细看,两个孩子配合得十分默契,可谓是珠联璧合天生一对。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似乎第一次发现他俩是如此般配,脸上浮现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这一天,他们挣了不少钱。师徒三人正在收拾东西,只见一位干部模样的人来到面前:“你们倒七戏唱得很好!”他是淮河县文化局领导——吉局长。
洪啸天问:“你是……”
“我是县文化局的。”来人自我介绍。
“有事吗?”
“我刚刚看了这个小伙子的表演,他的嗓音动作都不错,是个唱戏的好苗子。”
“承蒙夸奖。”
“县剧团正在招生,何不叫他去报考呢?”
一句话提醒了洪啸天,他觉得该让春生出道了……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8-16 13:03:28
第四十五章 淮河作证
面对滔滔的淮河,两个孩子跪下发誓:师父为媒,淮河作证,我们今生今世不弃不离,永结同心……
1952年安徽省政府成立,皖北行署文教处与皖南行署文教处合并,成立安徽省文化事业管理局,将“倒七戏”艺人集中成立“皖北地方戏实验剧场”,因其主要流行区域属古庐州府管辖,故在后来改名为“庐剧”。
这年7月,省暑期艺人训练班开学,参加学习的都是各剧种主要演员。剧种有徽剧、京剧、黄梅戏、泗州戏,当然也有倒七戏……
“戏改”也称三改,“改戏”、“改人”、“该制” 。
“改戏”:提倡、鼓励、推广宣传反抗侵略、反抗压迫,爱祖国、爱自由、爱劳动,发扬人民正义及其善良性格的戏曲。同时,禁演一些鼓吹封建奴隶道德、 鼓吹野蛮恐怖或猥亵淫毒丑化劳动人民的剧目;还有那种幕表戏,即兴发挥的“水词戏”一律改演“剧本戏”。
“改人”:由于长期受封建腐朽意识的染指,一些从旧社会过来的艺人们,依旧存在各种各样的坏毛病。要组织他们学习,提高思想文化水平,提高政治觉悟,改掉江湖陋习,使艺人彻底从旧社会精神枷锁中解放出来;新社会再不把唱戏的叫“戏子”,而改称“艺人”、“文艺工作者”、“人民艺术家”。
“改制”:改革剧团的管理,废除“班主制”,改为共和制,多数剧团被收为国有。按政策,“田家班”被政府接纳为国营剧团,取名为:“国营淮河倒七戏剧团”。政府拨款建造演员宿舍、剧院,还张榜招收学员……
这位吉局长参加庙会时,无意中发现了春生,觉得他是个唱戏的好苗子,才主动与他们联系的。
洪啸天经过认真思考,觉得不能失去这次机会。
为了能让春生将平时学到的东西在舞台上展示,也为了他的前途,当然也希望他一举成名,在梨园占有一席之地,洪啸天决定让他报考剧团。
一听师父让他报考剧团,春生舍不得离开,他说:“师妹还小,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洪啸天说:“你已经十八岁了,也该出道了。”
“我想再等两年。”
“机会难得,不能再等!”
春生跪下道:“等我拿工资了,一定孝敬您!”
“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你苦练了八年,凭功底考剧团是蛮有把握的。不过……”
“师父有话要说?”
“按照江湖规矩,出道前必须要正式拜师。”
他们虽然一直以师徒相称,但没有经过烧香磕头。洪啸天觉得没有正式拜师,“祖师爷”是不承认的;没有“三圣公”保佑,是学不到正果的。
这种带有迷信色彩的拜师形式,在旧社会和解放初期都十分盛行。即使在改革开放的今天,戏剧、相声、曲艺界都还存在拜师的传统,只不过形式不同罢了。
洪啸天将一块三尺长二尺宽的黄绸布悬挂茅屋中央墙上,上写“三圣公之神位”,下面放了张条桌,按照戏班沿袭的礼仪,条桌中间摆放香炉,两边是一对蜡烛台,洪啸天净手焚香,点燃蜡烛,然后带着春生、柳儿面对“三圣公”跪下叩了三个头,起身肃立。洪啸天端坐神位下面,兄妹俩再次跪下给师父叩首行大礼。因为不在戏班无人捧场,拜师形式相对简单。
洪啸天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出道后全靠你们自己拼打了。”
春生道:“徒儿不忘师父养育之恩、栽培之情,我会常来家看望您老的!”
洪啸天摆手拒绝,“不挑大梁、当不了台柱子、不成角儿就别回来见我!”
“我听师父的。”
接下来是听师教诲,洪啸天说道:“身为梨园弟子,一不能欺师卖友;二不能抠点挖相;三不能见利忘义!”洪啸天说一句,他俩跟着念一句。
这道程序过后,洪啸天又说道:“师徒如父子,师父的话不能违拗!”春生、柳儿齐声说道:“记下了!”两个孩子刚刚站起,洪啸天突然面孔一变,正色道:“跪下,师父还有话说!”他们从来没见师父这么严肃过,吓得赶忙跪下。
洪啸天说:“春生、柳儿,还有一件事你们必须听我的安排!”
两个孩子齐声说道:“听师父的。”
洪啸天说:“春生,你给我听好了!”
春生说:“师父,我听着呢。”
“柳儿成年之后,一定要娶她为妻!”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两个孩子说懵了,柳儿羞得满面通红将头低下,春生疑惑地瞪着一双眼睛,似乎听错了。还没等两个孩子反映过来,洪啸天接着说:“我活着,亲手为你们操办婚事,我死了,你俩在我坟上烧点纸,给我磕个头就算成亲了。”
这事对他们来说太突然了,是件想都没想过的事儿。天真无邪的兄妹情突然变成了订亲,他俩都接受不了,沉默不语……
洪啸天见他们不说话,大声问道:“听到了没有?”
柳儿虽说是个孩子,但已懂事了,明明是兄妹今后却要成为夫妻,她极不情愿地说道:“他是我哥呀,我不……”
春生也壮了壮胆子道:“我比柳儿大九岁,一直把她当妹妹,这怎么能……徒儿实难从命!”
洪啸天一拍桌子:“你们翅膀硬了是吧?现在两条路,要么听我的安排,要么断绝师徒关系!”春生从未见过师父动这么大的肝火,他咽下了憋在喉头的话,恭顺地垂下头,两串热泪顺着脸腮缓缓流下来。师父的话,使他在心里回顾了八个春秋学艺历程,他感激师父葬母之恩、传艺之情,不是师父至今还是一个流浪孤儿。而如今,他已经在师父含辛茹苦的栽培下长大成人了,一日为师徒,终身如父子,这一点,他是永远也不会忘掉的。可是,他又在心里暗暗地说:师父,您对我的好,我知道,何必硬逼我做不愿做的事呢?无奈,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口是心非的说道:“ 我听师父的。”
柳儿见师兄答应也赶忙说道:“柳儿也听师父的。”
洪啸天之所以这样安排,是有他的道理。他觉得春生是个德艺兼备的好苗子,从卖身葬母认识开始,他就认定春生是个善良、有孝心的孩子,没有他,柳儿何以得救?没有他,自己也无栖身之地。洪啸天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绝不能让春生走自己的老路,他知道唱戏的娶妻太难了,只有这样做才能对得起春生。自打赶“庙会”那天起,他就萌发了这个念头。因此,他不顾年龄差异,也不管柳儿是否愿意,一手包办订下了这桩婚事。
他一手拉起柳儿,一手拉着春生走出门外,说道:“口说无凭,你们要面对淮河发誓!”于是,两个孩子跪下齐声说道:“师父为媒,淮河作证,我们今生今世不弃不离,永结同心……”洪啸天知道,柳儿绝对能成个“角儿”,怕她日后成名变心,才逼着他们盟誓的。
临别时,洪啸天十分严肃地对春生说:“戏班虽被政府接收,剧团班底全是“田家班”人员,记住,对谁也不准说我是你师父!”
春生问:“为什么呀?”
洪啸天:“过去的洪啸天已经死了!”春生知道师父过去的遭遇,也理解师父用意,便道:“我记下了。”洪啸天又交代道:“你现在不能随我姓了,你本姓王,到剧团报名时就叫王春生吧。”
春生道:“徒儿记下了。”
洪啸天道:“还有两条:一,咱们吃张口饭的,不耕而食,不织而衣,要多学本领,艺不压身;二,要会‘偷戏’。”
“师父,咋叫徒儿学‘偷’呢?”
“‘偷戏’是不会被人鄙夷的,很多名角儿都做过‘偷儿’,他们能成名成家,和‘偷’到的东西不无关系的。”
“师父,怎样偷法?”
“‘偷戏’,就是瞒着别人,在私底下学戏。‘偷戏’不光要‘偷形’、‘偷情’,还要‘偷心’,如此才会‘偷’在了点子上。要揣摩其形,深查其意。”
过去的戏曲艺人,生活没保障,因此,有些“绝活”轻易不肯教给别人。即使有人愿出高价,也未必能够如愿。唱戏的有这样一句话:“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人只能采取“偷戏”的办法了。洪啸天的本领就是偷来的。
听罢师父临行教诲,春生连叩了三个响头,含泪而别。
洪啸天心中升起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孤独感、失落感,八年多的朝夕相处,他们情同父子、相依为命,是他的助手、身边的亲人,望着春生远去的背影,他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田家班” 几经沧桑,许多老艺人相继去世,原来班底所剩无几;新生力量薄弱,演员良莠不齐。尤其“生”角奇缺,最年轻的小生也有五十多岁了!
春生顺利地考上了剧团。
果然不出洪啸天所料,虽然他条件很好,可就是没人愿意教他。尤其那个唱小生的老艺人,虽年过半百依然想称“戏霸”,处处对他打压、排挤,说他唱腔没有韵味,做功不到位。别人都看出这孩子出手不凡,可就是没人敢为他说话,更没人教他。春生也只能在剧团打打下手,跑跑龙套。他暗下决心,没人教就“偷戏”!
田老犟因年事已高退休了,接替他的则是刚刚从部队转业的赵大雷。那时剧团建制都配有指导员,这样,赵大雷身兼两职。
僵化保守、相互拆台,是旧艺人的通病,加上演员老化,“田家班”名声日渐衰落,观众早已厌烦了这些老面孔。常常是,海报贴满街,晚上没人看,戏院冷冷清清。
赵大雷急了,他走访老艺人,请他们出谋划策。田老犟直言不讳地说:“名角是一面旗帜,是剧团的台柱子,往往一个名角能带红一个戏班,要想剧团红火,去请一个人。”
赵大雷忙问:“谁?”
田老犟说:“淮河两岸最有影响的角儿,非她莫属。”
“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
“石榴!”
赵大雷一愣:“石榴?”
“对。”
“为什么不把她请回剧团?”
“我们要了几次,地方不放啊!”
“为什么?”
田老犟不由老泪纵横,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指导员,一言难尽啊……”
闫立秀
发表于 2013-8-16 13:04:29
第四十六章 寻找石榴
陈区员警告田老犟:如今田石榴已定为“四类分子”,你要与她划清界限,断绝父女关系,不然,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淮河两岸解放了,斗罢地主分田地,紧接着成立各级新政权,召开各种庆祝大会……
庆祝时自然少不了唱戏,“田家班”成了香饽饽。往往这个台口没演完,下个点就来请,戏班每天奔波于各个乡镇巡回演出,日夜不停,上午、下午,还有夜场。这样一来,演员们有些力不从心,从早上九点一直唱到到夜里十二点,听戏的叫好,唱戏的叫苦,一连几天下来,几个主角嗓子全都唱哑了。
戏班里人人心急如焚,田老犟更是像热锅上蚂蚁,再不请“角”眼看就得停演了,这时,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石榴。
大伙儿都不明白,如今解放了,她怎么还不回到戏班来呢?就算洪啸天不在了,她也不会放弃自己所热爱的戏剧舞台呀。
分析来分析去,大家都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石榴不好意思自个儿回来,最好派人去请,给她一个台阶也就顺理成章了。其实,他们并不知道石榴的真实处境,只不过是胡乱猜疑罢了。
最后一致决定,由田班主亲自出马,他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十二年,从六岁起就拜田老犟为师,并认他为义父随其姓田。
自打分开,田老犟再也没有见过石榴。他曾多次前往探视,皆因周家大院戒备森严,屡屡被挡门外,时间一久也就放弃了见面的念头。如今解放了,人民自由了,不仅能见面,还要把她接回戏班,田老犟甭提多高兴了。同时他也感到愧疚,当初若不是自己贪财,也不至于把石榴推向火坑。这次把石榴接回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呵护她,以弥补当初的过失。
他一大早便来到了周庄。
周家门楼早已换了“新装”, 大门旁挂着白底黑字的木牌,上写“淮河县周庄区公所”;两边墙上用石灰写着大幅标语:斗地主分田地农民翻身做主,毛主席共产党是我们大救星。
眼前景象让田老犟十分感慨:曾几何时,也就是在这所大院,石榴落入陷阱,那一场生离死别的惨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不堪回首。而今,这座庭院易主,变成了人民政权的机关,想到这,他为石榴暗暗高兴,噩梦已经过去,光明就在眼前,她可以在新社会的舞台上尽情发挥,放心地唱戏了……
这时,一位干部模样的年轻人走到他面前问道:“老大爷,请问你找谁?” 田老犟见是一位年轻干部便说:“找我女儿。”
年轻干部问:“她叫什么名字?”
“石榴。”
“我是新来的,对这里不熟悉,这样吧,跟我进去帮您问问。”田老犟说了声“谢谢”,便随他走进大院。
他被领进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位女干部,正在低头看文件,此人正是陈侬慧,如今她从乡农会会长提升为区员了。
年轻干部:“陈区员,这位老大爷想打听一个人。”说罢退出。
陈侬慧十分客气地说:“大爷,您请坐。”说着,给他倒了杯开水,“老人家,请用茶。”
田老犟双手接过茶杯说:“谢谢!”
陈侬慧态度和蔼地说:“老同志,请问您找谁?”
田老犟赶忙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回答道:“找我女儿。”
陈侬慧见他有些拘谨,笑着说:“别这样,坐吧,有话慢慢说。”田老犟点了点头坐下,心想,现在的官真好,待人这么热情。
“她是哪个村的?”
“就住在周庄。”
“请问,她叫什么名字?”
“石榴。”
一听说石榴,陈侬慧的那张笑脸顿刻变得铁青,她转身回到办公桌前,那神情像法官审案,两眼直视田老犟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她是我女儿,也是我徒弟。”
陈侬慧突然站了起来,话里带刺地说:“这么说,你与恶霸地主周胖子是亲家喽!”田老犟一听话音不对,连连摆手:“陈区长……不,陈干部,我和周胖子没有任何关系啊,是他儿子抢占民女呀!”
“据我了解,田石榴是自愿的。”
“不!是他们设下的陷阱。”
陈侬慧两眼一瞪:“胡说!我们这里有李保长的交代材料。”说着,从文件柜里拿出一叠材料,在田老犟面前晃了晃,“当年这件事就是他亲自处理的,对吧?”
田老犟勉强地回答:“是……是的。”
“他的证词上写得明明白白,石榴自愿嫁给周子龙为妻……铁证如山!”
望着陈区员手里厚厚一叠材料,田老犟哀求道:“她一个唱戏的,就让她回戏班吧。”
陈侬慧严厉地说:“她是地主家的大少奶奶,国民党军官的官太太,已被划定‘四类分子’,留在农村监督改造,要她回去唱戏——那是白日做梦!”
田老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暗暗为石榴叫屈。
陈侬慧接着说:“我警告你,要与田石榴划清界限,断绝关系,不然,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田老犟一听这话,犟脾气开始犯了,他毫不畏惧地冲着陈区员吼道:“你,你们这是冤枉好人!”
陈侬慧气得把桌子一拍:“敢说我冤枉好人?我看你是个老顽固,来人哪!”
两个民兵应声而入。
陈侬慧指着田老犟说:“把他赶出去!”两个民兵连推带搡将田老犟架出门外,后面传来陈侬慧怒斥声,“再不老实,把他关起来!”
被架出大门外的田老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伤心地哭了,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石榴难过,边哭边说:“石榴儿啦,你好命苦哇……你比《六月雪》里的窦娥还冤啊……”
他的哭声引来了无数围观的群众,其中不乏有好事者问:“老人家,遇到什么为难事,这样伤心啊?”田老犟暗想,既然来了起码要与石榴见上一面。
田老犟起身拱手道:“求求各位,能告诉我她住哪儿吗?”众人明白事因后,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儿是区公所,四类分子早被赶走了。”
“石榴搬到曹家湾去了。”
“离这儿远着哪,有十几里。”
“去了也不会让你们见面的。”
“一个女人带个孩子,蛮可怜的……”
听了村民的话,田老犟彻底失望了,他满怀高兴而来,却带着悲伤失望回到了戏班……
听了田老犟的叙述后,赵大雷感到震惊,他万万没想到石榴会有如此遭遇!他心情沉重地说:“旧社会坑害了石榴,新社会她依然还受打击,命运对她不公啊!”
田老犟说:“一晃数年,也不知石榴现在怎么样了?”说着,止不住老泪纵横,他感到悲伤绝望。
赵大雷心在颤抖,四年前的一幕幕情景在他眼前摇晃:忘不了石榴冒险参与劫狱的革命行动,正是她的胆大心细,不顾自己安危,才使“暴动”成功,减少牺牲;也正是她的善良,救出了烈士的后代小袁梁;赵大雷还记得,面对淮河向她承诺过:等到全国解放了,还要听她唱戏呢……
如今受苦人都翻身见了天日,她却被打入地狱。这样一位饱受旧社会欺凌,对革命有过贡献的人,却被打成“四类分子”成了敌我矛盾,他感到不可思议,愤愤不平!对于石榴所遭遇的打击、困境,他的心在滴血!
他要站出来为她说公道话!
他要想办法解救石榴,把她请回剧团。
于是,他直奔县委大院找他的老首长,如今是淮河县委副书记段锦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