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身体写给他灵魂的信——性别之美

夫民

【40】
　　
　　我的启蒙老师二十啷当岁，男同胞，也是高中毕业，和当年的父亲相似。
　　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灰熊有眼光的优秀青年，他其实早就盯上我了，认为刘让是个聪明伶俐到入魔程度的非人类，长大要么惊喜全村，要么祸害乡里。
　　可喜的是，他把宝押在了前一种可能上。
　　
　　被召进办公室，我先是偷偷观察了老师的脸色，好像不怎么凶。小爷有点放心了。
　　倒是毛东东用一双邪恶的眼睛频频向我示威，就像在说：刘死让，你等着，等着老师赏你几座五指山，把你打成个陀螺！
　　我立马瞪他，暗示道：毛死猴，你等着，等着小爷出去了，看我怎么糟蹋你！
　　
　　俺俩的心理战进行得正惨烈，老师突然把毛东东打发走了。
　　毛东东不知道敬爱的老师到底在搞啥么东东，抓了下脑壳，一步三回头，以“挪”的方式离去。
　　我知道，那是他在为没亲眼看到小爷变成个旋转的陀螺，而深表遗憾。
　　
　　打发走毛东东，老师并未对着我骂“山东快书”，也没赏赐我“五指山”，他根本不理我，依旧在批改作业。
　　娘的，俺孤独地站在那里抓耳挠腮，严重无聊中……

夫民

【41】
　　
　　管钟的老爷爷，以极慢的节奏，敲响了挂在树上的铁皮。
　　老师把一沓作业本推了推，说：“刘让同学，你去教室发给大家。”
　　老天爷，那个时候，能帮老师发本子，可是一件无上荣耀的事情。
　　我无B激动地把作业本抱进怀里，将一大口唾沫当蜂蜜咽进肚子里，狂奔。
　　
　　面带狂喜和骄傲的刘让，在教室里穿梭。发到毛东东时，我发现了，发现他眼睛里充满一种东东，叫绝望。哈哈……
　　
　　所谓乐极生悲，还真是。
　　我刚刚靠近风筝，她就拉住我的衣角，关切地问：“小让哥哥，老师没打你吧？”
　　此时，毛东东不知道从哪里破土而出，大叫：“你们看，俺说他俩是两口子吧！”
　　完了，彻底完了。
　　风筝啊风筝，你要不要脸啊！
　　本来咱俩的关系就说不清道不明的，你！你还拽我！你还叫我！你叫俺以后怎么活啊！
　　所有的狂喜和骄傲顷刻荡然无存，俺想死。
　　明天我就去抓蛇，然后拿着蛇把自己吓死！
　　
　　在那个年代，刚刚上小学、刚刚知道了性别之分的我们，很忌讳男女关系。
　　特别是男生，若是被指和哪个女孩子有关系，就是莫大的耻辱。
　　全然不像现在的有些小孩，指着电视上的女明星说，我要让她做我女朋友。
　　应该说各有各的可爱吧。

夫民

　【42】
　　
　　老师的及时到来拯救了正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的刘让。
　　他让我坐回自己的座位，接着拿出10分钟来表扬我。
　　说我的作业做得最好，是全班同学里面唯一一个得“甲”的。然后又说我发作业的任务完成得也不错。最后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任命我为班长兼学习委员。
　　
　　嘿嘿。
　　刘让的人生再次被点亮，嘴巴笑得可以吞下后来认识的机器猫。
　　
　　严重庆幸，在孩提时代，有两个男人一直呵护着我。一个是父亲，一个就是这位启蒙老师。
　　他们总是通过鼓励和赞扬，让我拥有荣誉感并努力去保持它，让我的童年充满活力和笑容，让我自信得越飞越高。
　　好孩子是夸出来的，我支持这样的观点。
　　
　　当了干部之后，小爷的调皮捣蛋得以灰熊微小的收敛，而且还是仅限于在校园内。
　　不过，俺在学习方面的能量开始爆发。
　　老师曾经在父亲面前，很低调地评价：刘让的成绩，在咱村孩子里一枝独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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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
　　
　　1985年的秋天，姥爷去世。
　　有关部门在村小学为他举行了隆重而又悲痛的追悼会。文化大革命时期被迫害的老人，此时被当作英雄敬仰。
　　站在由学生组成的整整齐齐的队伍里，我并不清楚死亡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我倒是觉得很自豪，那张放在花圈中间、大大的黑白照片上是俺姥爷。
　　
　　到了冬天，父老乡亲开始闲下来。
　　妇女会聚在一起边剥花生边嘻嘻哈哈聊大天；男人则聚到某个人家烫上小酒，即使没什么下酒菜，也能喝个没完没了。
　　只有我的爹娘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这个时节，大闺女和小媳妇们不用帮家里干活，就跑到俺家来学做衣服。
　　学员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有本乡的，也有外镇的。叽叽喳喳把俺家变成了小青年们想尽办法偷窥的乐园。
　　父亲的缝纫技术培训班在这年冬天也得到了空前发展，在相关领导的支持和关怀下，老刘从银行贷了一笔“巨款”，微微一笑，把“班”改成了“学校”。
　　为了缓解教学压力，打小就心灵手巧、已经出师的母亲也拿起了教鞭。
　　呵呵，这两口子还挺能。
　　只要他们大把大把的赚银子，俺就能天天有肉吃。
　　
　　说说这帮大闺女小媳妇，简直让我喜欢让我忧。
　　喜欢的是，她们只要见到我就从棉袄里掏出一分钱一块的“果子酥”递过来。
　　“果子酥”是一种糖，甘甜，我超喜欢。
　　忧的是，她们给了“果子酥”之后就乱摸我。唉，谁让小爷吃了人家的糖呢，摸就摸吧。
　　但我是有底线的，不许弄疼我，否则坚决不客气！

夫民

　【44】
　　
　　就有那么一个小媳妇，把手伸进俺裤裆里，慰问我的小超人，还很白痴地问：“小让，让俺看看，看看它会不会叫。”
　　晕，女流氓啊！
　　且不说大冬天的，小媳妇你的手冰凉好不好？也不说我们班那么多小超人，就从没听说过有会叫的。
　　就单说小爷已经是小学生了，老师早就教了性别之分，早就知道了男女授受不亲。
　　吃了你的“果子酥”，又看你是大人的份儿上。
　　让你赚点小便宜，摸摸脸掐掐腮也就算了。你！你竟然弄小爷的小超人！
　　俺简直是羞煞了！
　　
　　我憋着通红的脸，连拳带掌一并向小媳妇身上招呼，总算是逃离了她的魔爪。
　　痛苦死了，我带着一身的忧伤和没脸见人爬上了村里的一棵树。
　　你说这大冬天的，俺也没地方抓蛇啊，它们都冬眠了。
　　不想哭，那唱首歌吧，记得我在树上唱得是父亲教的[智取威虎山]选段“甘洒热血写春秋”。
　　唱得严重不靠谱，不过倒是很提气，没多久小爷就豁然开朗。
　　因为我突然想到，反正小媳妇抓我小超人的事，一个同学也不知道。
　　灰熊好，灰熊好。
　　
　　后来，我又发现了个问题。
　　小爷刚刚长出来的雪白牙齿，全TM变成了黑颜色的。
　　母亲说是因为吃了太多的“果子酥”。
　　娘的，俺算是上了那帮大闺女小媳妇的当了。

夫民

【45】
　　
　　那个冬天，失去姥爷的姥娘瞬间变得老态龙钟，带着历史痕迹的三寸金莲要全指望拐杖才能迈动。特别是她的右手，保持24小时高频率哆嗦。
　　姥娘很能生，一共生了9个。
　　大姨妈嫁到了东北佳木斯；
　　二、四姨妈嫁到了东北沈阳；
　　三、五姨妈嫁到了外乡。
　　大舅舅是残疾；
　　二舅舅在四川；
　　三舅舅在本村，但当时已经有3个孩子，过得很清苦又是个男人。
　　于是照顾姥娘的重担就落在了最小的女儿、也住在本村的母亲肩上。
　　可当时她很忙，所以深得母亲信任的小爷，英勇出山，主要任务是每天晚上给姥娘“灌瓶子”。
　　
　　说一说什么叫“灌瓶子”。
　　
　　80年代沂蒙山的冬天，那是灰熊之冷，俺们村那时当然还没有暖宝宝，没有电热毯，更没有空调。
　　那咋办类？“灌瓶子”！
　　就是往吊针瓶里灌开水，放进被窝，很暖和的。
　　正值寒假的小爷，每天7点去姥娘家烧好水，灌好瓶子放进被窝，再帮姥姥脱掉大棉裤和棉袄，然后回家。
　　对我来说，这是一项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

夫民

　【46】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一直没把姥娘当女生看待，所以不害羞。
　　
　　第一次的时候。
　　我在碳炉子上烧开了水，然后把壶嘴瞄准瓶口。
　　姥娘发话：“小让，对准，别烫着。”
　　我很不想被打扰，说：“姥娘，你别多说，俺忙着呢。”
　　
　　其实，小爷瞄得很准，唯一难过的是那把盛满水的壶太重了。
　　我好像和姥娘犯了同样的病，手老哆嗦。
　　终于忍不住龇牙咧嘴，娘的，烫着小爷了。还好，姥娘在咳嗽没看到。
　　
　　嘿嘿，灌好了。我用布擦擦，然后再垫着布把瓶子抱进被窝。无B美好，大功告成。
　　其实，这些步骤母亲在家里早就培训了俺无数遍了，严重不在话下。
　　
　　开始进行下一步。
　　把姥娘扶上床，我倒，一个小老太太怎么那么重啊！
　　受不了，脱个棉裤棉袄也那么费劲，衣服重姥娘还不配合。
　　真够笨的，离小爷我差远了。
　　
　　唉，好不容易把姥娘弄进了被窝，不容易啊。
　　我提了提裤子，擦把汗，嘿嘿笑，有劳动成果真好。

夫民

　【47】
　　
　　再吸口鼻涕，小爷准备打道回府，说道：“姥娘，俺回起了。”
　　姥娘说：“小让，你过来。”
　　我还算听话，走到床边。
　　
　　姥娘摸摸刘让的头，叹了口气说：“唉，生了那么些儿女，到头来还是俺的外甥孙伺候我。”
　　我看到姥娘哭了，赶紧伸出手去擦，但是很难。姥娘沟沟壑壑的脸已经无法让泪水流淌，而且眼泪灰熊少，几乎擦不到。
　　俺问：“姥娘，你咋了？”
　　姥娘说：“滋儿（高兴）的。”
　　小爷嘿嘿笑。
　　
　　姥娘抬起了颤巍巍的右手，伸进褥子底下，掏出一个塑料袋，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大卷钱说：“小让，拿着，去买本子买笔，以后好有出息。”
　　那些钱都是在城里的大、二、四姨妈还有二舅舅寄给她的，她不舍得花，藏起来了。
　　我被极大诱惑，可嘴上却说：“姥娘，你留着买好吃的，买果子酥。”
　　她笑了：“姥娘咬不动那个了。”
　　我坚持：“那你去买鸡蛋糕，那个软，那个也怪好吃的。”
　　“姥娘一个牙也没了，鸡蛋糕也吃不动了。好外甥孙，听话，来，拿着。”
　　……
　　
　　就这样，刘让很不懂事地接过了那一大卷钱。
　　为了表达小爷的兴奋之情，俺跪在姥娘床前，“砰砰砰”磕了3头。
　　“姥娘，俺好好念书，以后俺也脱产，孝顺你，还把你接进城里去住。”
　　她颤巍巍转过了身，说：“外甥孙，快回起吧，天黑，害怕不？”
　　“不怕！”
　　……

夫民

【48】
　　
　　姥娘把我和她的第一次告诉了母亲，母亲又乐呵呵告诉了父亲，当然没忘记把一大卷钱没收。
　　父亲大喜，双手掐住俺的小蛮腰，一个飞扬，让我骑到了他老人家脖子上。
　　他哈哈笑着问：“让儿，你知道什么叫孝顺吗？”
　　“知道。”
　　“那你告诉我。”
　　“就是对姥娘那样。”
　　“那你会孝顺爹娘不？”
　　“当然！”
　　……
　　
　　
　　父亲把我从脖子后放下来，很严肃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孝顺我？”
　　“像对姥娘那样！”
　　“不对。”
　　“那咋样啊？”
　　
　　我永远记得父亲摸着俺的脑袋说的那番话——
　　让儿，爹不想你赚多少钱给我，也不想等老了你在床边伺候我。爹只想你能够出人头地，届时衣锦还乡，让我以有你这个儿子骄傲！
　　
　　当时似懂非懂的小爷，如今已经大懂。
　　我不知道33岁的刘让，是否值得他老人家自豪，但我深切知晓，孩儿不孝。
　　不孝成海……

夫民

　【49】
　　
　　那个寒假，包括寒假之后。
　　我始终每天夜里7点，准时去给姥娘“灌瓶子”。
　　
　　没人告诉俺，姥娘是在哪一个月，哪一天，哪一时刻离开了人间。
　　但我又知道很多很多。
　　
　　长大后。
　　母亲告诉我，姥娘临终前一直念叨：“六份儿来，把让让叫来让娘看一眼好不好？”
　　所有赶回来的姨妈、舅舅齐声反对，还说：“外甥小，别让他看到你这个样子。”
　　母亲哭了，哭了很久很久，终于爆发：“姐姐，哥哥，咱怎么做儿女的，到头来咱娘最想见的让儿。”
　　一片默默疼痛。
　　
　　真的，子欲养而亲不待，不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