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大年初六,也是二虎他们小两口要离开家去南方打工的日子。 二虎和他妻子都没多少文化,做农民工,在南方某个城市的建筑工地上卖苦力。今年的春节老板仅给了他们整整十天的假期,除过来回路上需要的四天半的时间,剩下这不到五天的光景,便是一家三辈,共四口人一起过新年短暂的团聚。 小两口是在年三十的傍晚才赶回村子的,说好了在今天午时就准备赶车回单位,但二虎的娘认死理,说“破五”出门不吉利,她不让二虎两口赶车,硬是在家多留了一天,因此,二虎只能算计改坐初六凌晨的火车去西安再转乘南下。
在农村,初五夜的年味依然很浓,窗外边零星的鞭炮声时远时近。因为凌晨四点就得赶脚,二虎和妻子便早早地哄着他们的儿子牛牛上了炕头。 温热的老土炕上,坐着亲亲的一家三口。 六岁的牛牛挺懂事,或许他已经懂得妈妈让他早早上炕意味着什么,尽管满脸的笑,可在心中也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那是三年前的一天,他看到爸爸和妈妈在屋里嘀嘀咕咕、神神秘秘地整理着一个大箱子,怎奈奶奶却突然拉着他的小手手,说要领着他到邻居家去看那头大黄牛,邻居家转一圈后,大黄牛还不曾见个尾巴,牛牛又被奶奶领回了家,这时候才发现刚刚还在收拾东西的爸爸和妈妈突然间不见了去向,当然,看不到的还有那个大大的旅行箱。那两只汪汪的眼睛呀!就像雨天的瓦檐,一滴一滴,一串一串,嘴巴一张,便抱住了奶奶的裤管撕心的哭了。奶奶哄他说:“乖!乖牛牛不哭,妈妈和爸爸是去城里要给牛牛去买好东西了,再过几天就回家。”可这一走,等他们再回家,那可是一年的光景呀。而且一年接着一年,每年的春节后必然的发生,从牛牛两三岁,他们离开了三两次。 炕头上,牛牛话很少,只见他频繁地在爸爸和妈妈的怀里窜来窜去,一会让妈妈抱抱,一会又蹭到爸爸的怀里稳稳的坐一会,“要是爸爸和妈妈不去打工,天天陪着牛牛那该多好呀!”突然,他望着爸爸的脸,期待的眼睛瞪得很大。 “爸爸,还是过年真好,家里有你还有妈妈,要是天天都是过年该多好呀!” 二虎一愣! “嘿嘿!这孩子,年咋能天天过呢,爸爸打工也是为着你要上学,家里还要再修几间新房子,攒些钱,等将来还要给牛牛娶个漂亮的花媳妇哩。” “那我就不要花媳妇,我只要妈妈不行吗?”牛牛又紧紧地环抱住妈妈的腰,小脸贴着她的前胸使劲地乱拱。 “哈!哈!哈!”二虎笑了,妻子也笑了,唯独牛牛没笑。一会儿,他又仰起了脖子,还是很认真,他盯着妈妈的眼睛: “妈妈,你不要走了,让爸爸他一个人打工去,把我挣的压岁钱都给妈妈,妈妈就留在家里陪着牛牛,好不好嘛?”
他央求起了妈妈,那稚嫩的语气更叫人心痛。好一会,妻子憋着愧疚的脸,说: “那怎么行呢,我和你爸爸都要去呀,两个人一起干活攒钱快。再说,牛牛的爸爸干的那活儿可累可累的,搬砖头、背水泥,是很辛苦的活儿呀!……牛牛要听话,妈妈陪爸爸一起干活,一起挣钱,等咱家有钱了我们就早早回家”妈妈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拍着牛牛的屁股,说话的语速很慢语气也很温柔,怀里的牛牛她抱得更紧了。 “牛牛乖!牛牛听妈妈的话,妈妈也是多么的想陪着牛牛呀,可是咱家……”二虎的妻子真的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的孩子解释,眼里的两行水“哗哗”地流了。 感觉到妈妈的哭了,牛牛的两只胳膊紧紧环抱着妈妈的脖子,下巴紧紧贴在妈妈的耳根,很紧、很紧。他更知道,这样的央求根本就是多余的,他浅浅的笑了,泪,也湿在了妈妈温暖的肩头上。 二虎心软,母子们那依依不舍和儿子的央求真叫人揪心,所以,他只能去母亲的房间默默地收拾起了明天赶路的行李。唉!要是有奈何谁爱出门去找罪受呢。
…… 凌晨三点,灶房里传来几声烧柴禾轻轻拉风箱的声音,“噼、啪,噼、啪”,是二虎的母亲早早起床了。 二虎和妻子闻声赶紧穿衣服起床,妻子来不及洗脸就伏在旁边睡得很香的牛牛身旁,在娃的脸上亲了还亲,左边脸、右边脸、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一通亲了个遍。 妻子温热的嘴唇还是亲痒痒了牛牛的小脸儿,梦里的他迷迷糊糊摇摇头,小手慌慌张张地在脸上蹭了蹭,一个噘嘴,一个侧身,又迷糊睡着了……。 灶台上已经做好了两碗热腾腾的荷包蛋。
二虎的妻子问着母亲,“妈,你起得好早呀!” “给你俩做点东西吃,临脚前垫垫肚子,煮了十个鸡蛋,包里还放两个大喜馄饨馍馍你们也带上。”二虎娘把包好的馍馍递给二虎。 “带着么多干啥呢,留着你婆孙吃呀。”二虎推脱着。 “这娃!大过年的,人家都在家里大鱼大肉的吃,我可不忍心你两口挤在火车上啃方便面,馄饨、馄饨,浑浑全全,今早,平平安安出门去,等再过年,你们高高兴兴回家,是你老娘我心里盼得好兆头呀!” 吃完了母亲做的荷包蛋,也带上了老母亲亲手捏的馄饨馍馍便要起身,拉起行李,妻子还想到房间再看看牛牛,二虎拦住了。 “妈,我们走后,你就睡到你孙子的身边,娃要是醒来他看不见我们,一定会很……”女人的泪真多,话没落点,早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脚儿就是不肯迈出家里的大门。 “我会的,我会的,孩儿呀!你们就放心走吧,不见你们,这娃还不是很乖很乖,娃不淘气,这几年都是这样过来了,娃也习惯了,你们赶快走吧,本来就多呆了一天,再不走要是耽误了火车就麻烦大了。” “妈,我们走后您老也照顾好自己,别老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等我们发了工资,就马上给您把钱寄回来,你想花多少就花多少,行吧,妈?”二虎说。 “没事,没事,我硬朗着呢,你们快走吧,不要再把娃惊醒了,要娃伤心,走吧,都走吧。”老母亲心一横,一把推出去了一对儿恋恋不舍的两口子。 还是满天的星星,二虎和妻子一步三回头总算出了家门。听着儿子和媳妇远去的脚步,母亲回到儿子的房间,黑洞洞她摸索到孙子牛牛的炕头,轻轻地拍了拍牛牛的小被子,她没开灯,当然也没能看到牛牛脖子下的小枕头,已经被泪水浸湿了好大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