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不痴呆

斑点狗

　　爱不痴呆
　　
　　文/风的痕迹
　　
　　已经多年未见了。
　　
　　上一次见她，是十几年前她的丈夫去世，我赶去她家待了几个小时，安慰了她几句。
　　
　　多次动了去看望她的强烈念头，却因路途和时间而总不能如愿，每到年节，只能请人捎点小钱小礼给她以表达我的心意。
　　
　　她是我的姨妈，我母亲的亲妹妹；她的丈夫，我的姨父，我习惯称伯父，因为他是我父亲的堂兄。
　　
　　姨妈人如其名，年轻时长得很是秀丽。那时，虽然一个儿子三个女儿都未成年，但在她和伯父的勤劳操持下，家庭事务井井有条，家庭生活温馨四溢。
　　
　　姨妈家条件一直很好，离我就读的中学很近，那一年，母亲便把我寄到了她家，我就在她家吃住了半年。
　　
　　在姨妈家的那半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任性的时光。
　　
　　伯父出身海军，一直保持着军人的严肃。虽然在家时，他总是一边抽烟一边远远地对着我微笑，但我从不敢轻易跟他交谈。
　　
　　在姨妈面前，我则很是放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性子都敢使。
　　
　　姨妈将家里最好的房间腾给我住。那时候没有电视，一家人用以娱乐和了解信息的唯一宝贝是收音机，因为我说听着音乐背课文记东西效果好一些，她就把收音机摆上我房间的书桌，除了我，谁也不许动。也许因为学习压力太大，那些日子，我的胃口特别刁，姨妈给我开的是单餐，每顿总是变换着花样给我整些好吃的荤菜，他们全家则大多是素菜淡饭。记得有次，我嫌菜的味道不好见到母亲时就抱怨，姨妈知道后没有丝毫的不悦，更加小心翼翼地准备我的一日三餐。现在一想起此事，我都为自己的年少刁蛮而脸红，也深知当年姨妈是视我胜如己出……
　　
　　已做了曾祖母的姨妈今年77岁了。家人告诉我，她五六年前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连每天生活在一起的儿孙，她现在都不认得了。现在反复做的一件事就是四处捡拾橘子皮，晴天放在太阳下晒，雨天摆在火炉上烤。听闻此状，我真的真的很难过。今年我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过春节，暗暗发誓，一定要看到她。
　　
　　只有春节有时间，我决定就在这天去给姨妈拜年。此前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像自言自语似的提醒我：“只怕她同样不会认得你，大过年的……”我知道母亲的心思，她是怕我不能讨个好彩头。我告诉母亲，我去看姨妈是表达我的心意，她是否明白并不重要。
　　
　　初一那天，吃了早饭，我就提出要求，没想到一辈子严格按传统习俗办事的大哥不但破例同意，还主动要求带着孙子陪不怎么熟悉路途的我同去。
　　
　　走进姨妈家的客厅，只见她正背对着门口，专注地用火钳在翻弄烤在火缸里的橘皮。人近情更切，我有点挪不动脚步，大哥和其他四人前去招呼，姨妈转过身来，一副木然的表情。这时，我再也克制不住了，一边任热泪奔泻，一边快步上前叫“姨妈”。
　　
　　我没指望姨妈能应承我的呼唤，但接下来的一幕却惊呆了在场的其他所有人！姨妈只愣了不到两秒钟就认出了我，连喊着我的名字。现在我都记不清是谁先敞开了自己的怀抱，我和姨妈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那天，我陪姨妈聊了一个多小时，她问我的情况谈她自己的生活，完全是我十几年前见到的那个身体和神智正常的姨妈。“我不要你给我钱和礼物，只要你抽空常来看看我。”离开时，姨妈坚持在冰天雪地里将我送了好远好远。
　　
　　至今，所有知情的亲友都认为这是个奇迹。说实话，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奇”，因为我知道，时间就如砂轮，磨掉了过往生活中乱七八糟的琐屑，也将留藏于人们心底的真情打磨得闪光。姨妈虽然老糊涂了，但对我这个远在异乡的外甥的爱却一直明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