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狂想曲

呈贡仙子

　　《红楼梦》的贾政在《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一回里，走到后来命名为稻香村的园子里，见“篱外山坡之下，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迹，”曾由衷地感叹“未免勾起我归农之意”。这虽然是他酒足饭饱之后的闲情偶寄，但什么时候，我也可以从城市森立的高楼里穿墙越壁而去，实现我的“归农之意”呢？好在单位的宿舍新落成后，我惊喜地发现我住的那间居然在阳台外伸展出一大片天台，干净开阔，于是一个菜园子的计划渐渐在脑海里成形。虽不能“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但若能做薄土几垄，种菜蔬几棵又何乐而不为呢？

　　撸起袖子说干就干！我带着全家挑泥荷土，买砖添石，拖竹曳棍…….大有搬山填海之志，气吞万里如虎之豪情。凭借着“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痴迷，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后，几垄用青砖垒成的长条形薄土终于落成。当我深情地望着它们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地主老财，世上再也没有比我更富有的人了。

　　但有时候，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隔着一条可望不可即的沟壑。土地弄成已是五月，早已过了最佳的种菜季节。但不谙农事的我却去市场挑选了一大堆种子，兴奋地撒下五六七八种，天天中午趴在阳台痴望。一想到菜蔬满园瓜果飘香的情景，我就忍不住呵呵地傻笑起来。但是因为播种得迟，刚出土的苋菜遇到频繁的大暴雨，幼苗被打得七零八落稀稀拉拉；适合秋冬低温成长的菜心，有气无力地在高温里长了几片叶子就开出了瘦黄的花，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赶紧走完这一生；小芥菜不仅惹虫，而且味道又老又苦涩，带着满身沧桑的虫洞未老先衰…….以前我总以为，只要有种子，就会有梦想和希望。现在才知道，在不对的季节播撒不对的种子将无所收获。望着满园子的不合时宜，我真有一种“曲不成调，乐不成章”的沮丧，同时也对大自然的季节时令起了深深的敬畏之心。原来自然是宇宙间最高的法则，世间万物都有合适自己成长的时间和脾性，谁也强求不了。难怪牡丹花就算遭受武则天的贬谪也不愿屈服在冬日开花；难怪那些反季节的大棚蔬菜总缺少一种时令风雨的味道。所幸后来奶奶接管了菜地，开始踩着季节时令的步调在地里播撒她朴实的智慧。

　　以前我很讨厌春雨，正如余光中所说，“天潮潮地湿湿，感觉在梦里也撑着一把雨伞”，可我现在却如此期待贵如油的春雨。几场润物细无声的春雨过后，撒了种子的菜地里处处冒出绿意，顿觉是人间最美的四月天。抬头看一看墙外那些姹紫嫣红，最后都付与断壁残垣，还不如这菜地有一种殷实的希望。再下几场温暖的春雨，种在菜地最边沿的辣椒一边拔节而上，一边不负众望地开着小白花，结出形如尖角般的青绿色辣椒。摘几个进来炒菜，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新鲜的香味。靠着墙的地方，也曾想种满棚绿荫的丝瓜；还想种翡翠一样碧绿的苦瓜……却因为经营不善导致藤曼稀疏结果无望，于是弃暗投明，一心一意只种黄瓜。当黄瓜藤蔓互相缠绕铺满竹竿时，翻开大片多毛的叶子，就会惊喜地看见一条条缀着刺的墨绿色长条形黄瓜，在叶底下优雅地垂着吴宫细腰。不过我更偏爱那种叫“胖子”的黄瓜，带着一个粗壮的水桶腰沉甸甸地垂在藤曼下面，憨实的样子让人心中很踏实。摘几个来滚汤或生吃，浓浓的瓜香是小时候的味道。最中间的番茄枝繁叶茂，它的果子从一个浅绿的小圆点到长大变红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慢得我想天天唱首情歌给它听。但它就是有一种不焦躁，不急切，沉得住气的风骨，对春风春雨的催促置若罔闻。于是，无可奈何的我只好弄碎一两片叶子放前来闻它那股特殊的味道。至于那些剩下的地盘，就给姜一片梦想，给豆角一点悠长的快乐。

　　秋冬时节，我最喜欢的是大芥菜。擎着巨大的叶片一声不吭就长得半人高，摘两片就能做一顿；碧绿的油麦菜在地里舒展身姿；莙荙菜你挨我挤，一副“不负如来不负卿”的长势。吃不完时送一些给同事，看她们喜滋滋拿回去，我的心里就有一种难言的快乐满足。菜地里绿意浓浓，密密砸砸。一阵风吹过，我仿佛在这片深清浅绿里，听到了一曲属于我的蔬菜狂想曲。

　　不仅我在狂想，连昆虫鸟雀们也在菜地里寄托了它们的梦想。群蚁牵成一条流动的黑线来吸食秋葵花蕊上的甜汁，爬上爬下地忙碌着；时不时来光顾一下的鸟雀，总留下偷吃的痕迹。但我喜欢这菜地里暗藏的热闹，因此给它们留一个富足的小世界而不驱赶它们。不过有时也不得不愧对一些昆虫。有一次，我在一片漂亮的菜叶上，看到许多刚刚孵出来的小幼虫在缓缓蠕动。如果不去惊动它们，这些小青虫很快就会稳稳当当地爬向菜地的四面八方，毫无愧色地吃我的菜长它的肉结它的茧化它的蝶。这段时间抓虫子算是勤快，能顺利活下来并成功结茧的委实不多。那些飞来飞去的黄蝴蝶煞费苦心找到的好地方，却又遇上我这个眼睛明亮的天敌。一直以为破茧成蝶很励志很诗意，现在才知道做一只有志向的小青虫多么不容易！拿起小剪刀，心里深深感叹：为了种一个季节的菜，我曾经掐断并还要继续掐断多少破茧成蝶的梦啊！

　　其实等我的菜都能上桌的时候，市场的菜早就堆积成山了。但我还是喜欢“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的那份诗意；喜欢瓜果成熟时那份”中间有庐，疆场有瓜，是剥是阻，献之皇祖”的浪漫与隆重；甚至还因为喜欢杂草那狂野的蓬勃而久久不舍得拔掉…….种蔬菜的过程带给我一种富足平实的心情，让我在长长短短长，平平仄仄平的日子里，体会到一种从前慢的节奏。

作者：生如夏花，广东文艺女老师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