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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极为古怪的人。
就像我的名字,阿蛇。奶奶说我出生那天她梦到好多蛇,所以我的小名叫阿蛇。或许我真的稍有些与众不同,无论思维方式,还是待人接物。比如对方说了一件好事,我会在好久后才发生一声“哦”的声音。尽管我感觉很及时地做出回应,可别人并不这么看。
即使如此怪异,我也是有女朋友的--藤琪,跟我同岁,一个身材娇小的美人,时刻都在微笑。不过,她死了,车祸。很伤感的事。于是,我穿上了藤琪的胸衣和底裤,她很喜欢的一套。爸妈都哭着劝我,说,即使这样,她也不会高兴的。我一笑置之,我明白人死不会复生,东西也只是东西而已,但就是想穿。
壹
“那,你要穿到什么时候?”娜娜看着我,吸了一大口优乐美,唇环碰在纸杯璧上,发出闷闷的“砰”的一声。好像只有她会正视我的内衣。记得在学校游泳馆换衣服时,其他同学见了我的穿着,都会诧异地上下打量一番后迅速把目光挪开,故做平静地若无其事,却背过身去窃窃私语。
唉,当初的无怨无悔,现在却被人拿来奚落!
“不知道。”我喜欢跟娜娜聊天,她很直白,我的回答一般也直白:“感觉穿了女孩子的衣服,能更懂得女孩子的心理了吧!”
娜娜停了一下,看着我:“那,你懂得我吗?”
不懂得。
这是我的实话。我对她的了解,似乎仅限于在深夜由窗外照明灯射来的那刺眼的一片白。 哦,她做场记,在那个于某天突然来到楼下刺青店拍戏的剧组。每当无法入眠时,我就会站在窗边向下看,看他们忙碌,叫喊。
她是剧组里最特别的一个--即使是人群中,也是最特别的一个--身上能见到皮肤的地方,几乎都打上了环。此后的一段日子,我便时常端着水杯,矗立在窗边,盯着她看,试图查数她的身上到底有多少处环。
贰
“别看了,不是坏人,开门!”她在门外大声喊。
得承认,从猫眼看出去,她很漂亮。这是她第一次与我说话,很冲,像最浓的酒精。
“我们需要一个高点的机位拍摄刺青店,借用你家的窗户。”开门后,她一边张望一边对我说话,“我叫娜娜,场记。一般找场地的事由制片来干,但导演说你偷窥我好长时间,所以叫我来。”
那天,我任由一帮人对我家肆意破坏,挪动了沙发,茶几,还有吊兰,最后把窗户附近腾空,好似雷区。
“你是宅男。”娜娜窝在沙发里,懒洋洋的口气与周边烦乱的工作极不协调。
我没有回答,因为这句肯定口吻的话让我不知如何回答。说不,那是撒谎,电脑旁的烟灰缸、邋遢的睡衣、停滞的钟表,这些都说明我是地道的宅男;说是,那简直是费话。从那次车祸后,我便休学,租了房子,开始自闭的生活。
“易装癖宅男!”她端起我刚用过的水杯,喝了一口。随后,她就闯入了我的生活,就像她身上的那些金属一样,强硬且具有穿透力。
我开始在夜晚时分下楼,过街近距离看剧组拍戏。讲戏或布光时,娜娜就买来两杯优乐美跟我聊天。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光,并延伸出很多问题。到后来我发现,我几乎每天都泡在剧组里,以至于有人以为我是新来的副导,因为我时刻都捧着一杯优乐美坐在那里。
“为什么喜欢穿环呢?”
她想了好久,最后在几天的见面中突然说:“或许是因为麻木吧!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
我隐约可以理解,穿环之于她,就如同内衣之于我,两者作用是完全相同的。对我而言,内衣就足够;而对于她,刚是完全缺乏效力,不足以支撑她自己,所以她选择了穿环。然而无论哪一种方式,都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用来使枯萎的心重新拥有活力,排遣郁闷。
后来娜娜经常来我家,进门后就会换上自带的睡衣,脱掉袜子。如果不去打扰,她会一整天都修指甲,剪开叉的头发,再不就是连着几小时恍恍惚惚地注视着窗外。而我们就像相处很久的恋人,靠表情就足以表达一切。她也如藤琪一样,嘴角上扬,仿佛时刻面对着一群可爱的孩子。她还帮我洗藤琪的内衣,从卫生间的门缝里望去,我恍惚觉得藤琪并没有离开。
一天,我突然收到一封信,地址是我家。拆开来看,是娜娜,上面写了一些琐事,比如辱骂导演的霸道,或是太无聊因为没有电视等。我也找来纸笔,写了些,邮了出去。
有些很仪式的郑重,觉得那好似情书。我们不能把它交到对方手上,那是情书,情书一定要寄,一定要手写,一定要贴上邮票,一定要有放进邮筒的一瞬间。
叁
在剧组拍摄的戏里,有一个词叫蛇舌。
“很酷。”她开始解释这个让我惊悚的名词。蛇舌,顾名思义就是像蛇一样的舌头。先在舌头上扎个舌孔,然后带上32G的舌环,号码越小,环的直径越大,慢慢将舌孔撑大,一直到1G为止,之后用剪刀将舌尖处分开......
“那,我们去做吧!”鬼使神差,我竟然这样提议。我一直想为娜娜做点什么,只是很难对她的胃口。
但显然,这个提议,让她无比兴奋。穿针的那一刻,我意识到这剧痛足以毁灭一个人的生命,也可以开启一段新的旅程。而藤琪的死亡,远没有穿针来得剧烈。她被内衣封在我的身体里,封在我的脑海里,只是没有疼痛更具体,更真实,更震撼。
我转过头去看看娜娜,她正望着我,面带微笑,只是,有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那颗泪珠,像北方冬季睛空里的枝干,清晰,坚强。
这天醒来,有些乏力,头昏昏沉沉的。娜娜拍完戏,上楼给我煲了汤,喝过,又睡了过去。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娜娜便我见了医生。是低烧,蛇舌引起的。
“小问题,坚持坚持就好了。”我这样安慰娜娜。可这小问题并没有好转,反倒是更加昏沉无力。这让娜娜有些慌乱,她每天要做好饭,喂我吃下,待我睡着,再跑去工作。
先前开的那些消炎药已经不起作用,医生开了抗生素给我。只是,这些小小的药丸,在短短几天内几乎毁掉了我的身体。头昏,眼球充血,四肢发软,但我依旧准备坚持。可我到底在坚持什么?不知道,或许是用蛇舌对娜娜的一个承诺吧!
娜娜开始变得很焦虑,“不要坚持了,这是浪费生命呢。这,这和藤琪的内衣不一样”。
我心头为之一震,这还是她第一次直率地表现出对我的关怀,而我未曾预料到的,是她一言道出我的矛盾。
“你,我很喜欢啊,需要的话,同床共枕都可以!可是,请你别再折磨自己了。”说完这些,娜娜当着我的面,摘下了自己的舌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需要时间来思考,确切地说,是需要时间来说服自己放弃。我不想放弃,也不想找人来代替,那样太残忍,但我要逼迫自己这样做。
我让自己向最坏处想,我会死。我要害怕,害怕有一天医生会用我的名字来命名我的病。夜里,剧组的灯光照进窗户,把屋子映得通亮。一阵风吹来,窗帘飘起,就像一面招摇的旗帜。那光,如同天堂的圣光,只要我一起身,便会被迎去。我拿起纸笔计算,一分钟有60秒,一小时有60分,一天有24小时,一年有365天......我计算着宠大的数字,开始哭泣。我总觉得,把这些数字数完,我就死了。
肆
最终,我住进了医院。
昏迷的那段日子,我隐约看见了藤琪。她走进来,于是我大喊:“藤琪!”她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笑了。然后,她打开衣橱,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套内衣,抱着走了。嘴动着,像是在说“BYE-BYE”,还笑着摆摆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又睡着了。再醒来时,那套内衣真的不见了,哪儿都找不到。
我把这事对娜娜说了,她笑得几乎背过气去,然后,一本正经地站起来,一件一件脱去自己的衣服,只剩下内衣。是藤琪的那套内衣,粉色的胸衣和底裤。我也笑了。我从未想到,这套内衣穿在娜娜身上,是如此合身。我也从未想到,爱情原来是可以轮回的。
只是,娜娜还是走了。
待我回到家时,剧组已经离开。可惜的是,我并不知道那部戏的名字,连导演叫什么都不知道。我惟一知道的,是一个叫娜娜的女生,还知道她喜欢喝优乐美,剩下的,除了舌尖隐隐的痛,再无其他。
一天,来到超市,买了一箱优乐美,各种口味,抬起头,便看到了电视里优乐美的广告。周围喧哗嘈杂,可广告里的台词却如针般实实刺入我的耳朵。那时我才知道,娜娜曾用这样直白的方式向我示爱,只是她从未想过,我家没有电视。
我就抱着箱子,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广告重复,重复,再重复。
“我是你的什么?”
“你是我的优乐美。”
“啊,原来我是奶茶啊!”
“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捧在手心。”
原创作者:123木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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