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往昔，若我不曾遇见你

郑和故里

遇见他，是从转入城北二中开始。

关注他，是在每周二的体育课上。

他长得不算帅，可是打起篮球来的姿势特别好看，英姿飒爽。

她是插班生，初来乍到，没有朋友，同学不熟，每天默默地来上课，把书包往抽屉里一塞，倒头就睡。每天不动弹不讲话，好像一株植物。

谁都知道她是塞钱进来的后门生。尖子班来了这样一个新同学，班主任自然嗤之以鼻。她依然不痛不痒的睡了半学期，班主任梅老师在班上发了话：“以后她睡她的，我们学我们的，谁也不许和她讲话。”又冷笑了一声问她：“你妈花了大价钱，就是为了送你来学校睡觉的么？”

她恍若未闻，继续睡觉。

她来学校干什么？好多次，她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其实她唯一的爱好，是在每周二的体育课上，看他打一场篮球。

他扣篮的姿势很潇洒，几乎十发八中。每一次进球，总能换来班上一群女生响亮的尖叫。她总是静静的站在一边，从不和她们站在一起。阳光照在她发线上，便泛起微微金黄的光泽。一大群人衬托着她的形只影单，瘦瘦小小的一个，格外寂寥似的。可是她却每场比赛都来，每次都从头看到尾，从不缺席。

一场比赛下来，他汗流浃背的，早有同学给他递上纸巾、矿泉水。他坐在那里沉默的喝着水。她却在比赛一结束，就转身去了天台，点燃一根烟。

班上调座位是自由组合。某次换位置，她随意走到一个角落里坐下来，刚准备继续睡觉，一抬眼，却看见他的身影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班上前几排那么多空位，他却偏偏选择了自己身后那个又暗又偏的座位。她没有问为什么，他亦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坐了一周。

有一次星期一刚来，她突然转过头对他说：“哎，我忘记了带校服，能不能把你的借给我穿一下？”其实不是忘记了，从开学到现在，她压根儿就没穿过校服。

他一愣，借给她，自己怎么办呢？可是他几乎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把校服递了出去。那校服犹带着他的体温，淡淡的烟味夹杂着薄荷香气，虽然大了几号，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落落不盈一握，两只袖子太长，倒像是唱戏的水袖。可她觉得格外心安。

他第一次认真的看着她，其实她穿什么衣服都挺好看，死板的校服穿在她身上也有种别样的风味。班里女生几乎都是长发飘飘，她却剪了个干净利落的小男头，鬓边有几缕碎发掉下来拂在脸畔，笑起来明眸皓齿，可总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不羁的风范。

他突然说了一句：”你不该抽烟的。“

她无所谓的一笑：”你还不是抽。”

结果她穿在校服安稳的度过了一个上午，他却因为没带校服被罚抄课文三遍。他一声不吭，闷头抄课文。下午本来该他扫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却不经意看见她拿着一块抹布在安静的抹讲台。

“你怎么还没走？”

“废话，该我扫地呗。”

“那黑板上怎么没有你的名字？”

“我怎么知道，可能漏掉了吧。”

……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她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的QQ号，加上也不说话，只是每天静静的盯着他的头像发呆，他在听的歌曲，他打的游戏，他更新了什么样的心情，成了她每天最关心的事。

有一天上语文课，老师讲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说很多人误以为这句诗是歌颂老师的，其实这是一个误区，诗人写这首诗的初衷是表达对情人的思念。到死了思念才会停止，成灰了眼泪才会干涸。

晚上上线，见他资料改了，QQ签名那里挂着三个字：苏”思“雨。她这才知道，原来他心里那个人，是班上的苏诗雨，思字打了引号，是表达他对她的思念吧。

她不知盯着看了多久，手里的半截烟不知不觉就燃完了，积了很长的一截灰，轻轻一碰就洒了满地。她知道，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他喜欢的，永远是那些像花朵一般的女孩，扎个俏皮的马尾，随便撒个娇就能甜到人心里去，笑容甜美如同广告。比如苏诗雨。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正在听的一首音乐，有个清淡的名字，类似爱情。她把这首歌点出来，这是她第一次听这种温柔带一点点小伤感的歌曲。萧亚轩细腻清亮的声音唱着，我们两个人，陌生又熟悉，爱似乎来得很小心翼翼，我想问问你，是不是相信，爱来了这种滋味很美丽……

她以为自己无坚不摧，不会落泪。可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一滴温热的液体啪的一声落在键盘上，原来自己早就泪流满面。

因为那句歌词是。

这个世界很无情。谢谢你。说一声。爱你。我很想听。

后来很多年过去了，她每进KTV必点一首类似爱情。从前听别人说，唱歌唱歌，唱的都是不敢说的心情，原来果真如此。

有一次他也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她，你喜欢谁啊？

她想起苏诗雨，那首歌，那个名字，莫名其妙生了气，淡淡说，反正不是你。

他什么都没再问，趴下去睡觉。他睡觉的时候总是微微蹙着眉，好多次她回过头来，想伸出手去抚平那眉心。可终究只是想了一想，又趴回课桌上继续睡觉。

她依旧一下课就到天台上去抽烟。不同的是，这次他来了。他伸手把烟从她唇边移开，扔在地上狠狠的踩熄：”女孩子要少抽点烟。“

虽然是责备的语气，但她心里却泛起小小的甜蜜。不过下一句话他就让她彻底寒了心，因为他喊了一句：”梅老师，她抽烟。“她错愕的回过头去，班主任就站在离他们三米开外的地方，心一寸一寸的冷了，麻木的进办公室写了一千二百字的检讨，被班主任尖酸刻薄冷嘲热讽批斗了一下午，只是再怎么嘲讽的语言都不如他那句“梅老师，她抽烟”来得令人伤心。

转眼到了中考的时候，她自然没有参加中考，早早退了学。直到他前面那个位置空了一个星期，他才相信，她是真的不来了。

他偶尔也会对着前面那个空位发呆，微一恍神，想起当初她初来时候的样子，剪得短短的碎发，脸上始终有种与年龄不符合的冷漠，偶尔灿烂的笑起来，又让人觉得她是个天真的孩子，与任何一个读初中的普通女生一样，别无二致。可是她那么痞气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谁能走得进她的心？

她来办退学手续的那天，阳光晴好，碎金子似的光线洒了满满一操场，阳光从树荫缝中漏下来，斑斑驳驳映在地面上，如同记忆一般，并不完整。

她就站在那树下的阴影里，微微一笑说：“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从包里掏出来，却是一包香烟，百绿相间的盒子，薄荷味的520。

“你试试这种烟，我一直抽的。很淡的薄荷味。”

他皱起眉头：“你不知道我最讨厌你抽烟？”

——何况，哪有人把香烟当礼物送的？

她眼里水汪汪的，盈盈一闪，像是泪光：“其实，如果你肯试着来了解我，也许有天你会知道，虽然我不是那么好，但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坏。”

——也许我不够好，也许在你心中我很坏，可是，我曾那么努力的，想要走进你的世界。

他一时语塞，心下一片茫然失措：“如果你不这样坏，也许我……”

也许什么？……

太多的也许，已经来不及。

也许你不会知道，我故意不穿校服，只是为了能借你的校服穿。也许你不会知道，其实每次都不该我扫地，我只是想留下来陪你。也许你不会知道，我爱抽薄荷味的烟，是因为像你身上的味道。也许你不会知道，其实我没有那么坏，只是不懂怎么爱人。

也许你不会知道，我跟老师说你抽烟，只是为了让你少抽点烟，我只是不懂，怎么来关心你这个坏女生。

……

他毕业后学了广告设计。某次无意间浏览到她的博客，上面冷冷清清的挂了一句话。

类似爱情，唱的都是不敢说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