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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在一个叫做艾亭的镇上,北方最普遍的小镇,简单,热闹,安定,亦贫穷。人们喜欢服装还是俗气的花花绿绿,食物方面只要跟肉沾上边的,就是美食,喜欢的是每年三月十八的庙会戏台子,夏天晚上有赤裸奔跑的小孩子,房子还是自家盖的瓦房,离街口远一点的,还有那种盖着茅草的泥巴房。一切都显得简单,难得的平凡。
那时她的生活来源于镇上的一间门面经营,物品繁多,当然这对年少的我来说是至关重要,当我想吃糖果的时候,她能给我糖果,当我想要一个粉色的头绳,她亦能给我一个粉红色头绳,我想在我那个时候,我所需要的她都能给我,这样的满足和以后的生活心态对比起来显得相当重要。很多年后我每每怀念那时的我,都想和我的亲生母亲说,如若在最初的时候就对我充满期望,亦不该在我初生初长的年代,让我有个这么容易满足的心态,这样我至少不会多年始终眷恋这样的生活,放不下不得解脱,亦不曾愿意高飞过。我想她一生不会明白,一个孩子的简单是多么可贵难得。
那个时候,我唤她为母亲。她说你该明白的,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终归要离开,回去。亦如同我后来转到县城读书,每次假期回去看她,我是需要表现我的想念和热爱的,于是我紧紧的拥抱她,她总是无奈的叹口气,说你呀……你呀……我记得她说这些的时候,目光隐忍,她爱我,或许掺合着同情怜悯的因子。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谁才是我的亲生母亲,亦和唤做母亲的女子见过数次,可是在我的心里这是不重要的。彼时她也有一个女儿。比我年长,我是李絹,姐姐叫做秀絹。你看姐姐的名字和我只差一个字,如同别家儿女的名字,那么我认为我是你的女儿,你就必定可以做我的母亲。
她说在她的小时候,那个渴望知识的年代,她被送进学堂,却总是跑出来,她说学堂里哪有外面好,你看那红的花绿的草,小蜻蜓小知了,学堂里哪有外面好呢?这些可以归结为她叛逆,她却在现在显示这她的聪慧以及当初选择不上学并没有什么,她自学的文字,看四大名著,看戏文,算账,记录随笔,她说这些随性学的东西,因为自己愿意,这和被管教的是多么不一样的。你看,我想我和她一起多年,我唯一和她相似的,也就是这些了,那种随性叛逆是可以遗传的吧,一如祖母生养在一个旧社会却不愿意裹脚,她不愿意上学,我不愿回去。我们都成为了为自己坚持的女子。
但她并不懒散任性,她是能干的,小门面生意的扩张,持家到公婆邻里关系,亦或者每个季节需要种植收割的近十亩地,一向都是她张罗,且张罗的很好,白天没有生意的时候,她甚至都是拿着毛线或者鞋样子的,她说我闲不下来,有的是精神,那么这件毛线你想要什么针啊,或者这次的鞋子想要什么样的花,等等这些。她那时唯一的喜好是看电视,家里还没有,于是她时常跑去邻居家看电视,直到邻居准备休息才回来,依稀记得除夕与她一起去看邻居家看春晚,回来的时候下起了大雪,能听见的只有寒风和狗的呼啸,我在一片白茫中看她裹着红格子围巾的脑袋,她笑的激动,声音洪亮,于是严冬变的温暖起来。她有感染力的,亦有能力在看电视的事情上做到让邻居喜欢她去的,这是她的能耐,于是我经常都是钦佩她的。
她一向不怎么管我和她的子女们,任由我们四处玩耍,功课松懈,最多偶尔提醒几句,但是不严厉。甚至在我披着大被单子学唱戏的时候,她都是笑呵呵的扮演着观众的,她说在她看来,富贵天定,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不知她在那个时候,一个村妇的这种心态来源于哪里,但是在我心里,因为这些,得以自由,我是非常喜爱她的。而现在,因为这些,觉得可贵,我亦是喜爱她的。
我说她爱我,是有原因的,我想我说过她平时是很会做人的。但是有两件事,我确是记忆深刻的。一年级的时候,我在镇上的中心小学读书,每日由同校的大哥骑车带我来回。她常说宽容,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计较,不要和同学闹矛盾,我一一记下;大哥却是少年气盛,不知怎的和同班的男生闹了别扭,于是在一次回家的路上,这个男生寻衅滋事,最终导致我的脚襒到了车子里,造成骨骼错位擦伤。那天回到家中,是她第一次这么明显的表现愤怒,二话不说去了那个男生的家里,怒赤一通。亦在柳条新长的初春,用柳枝鞭打了大哥,以惩罚大哥对我的伤害。第二件却是我在县城上学三年回去的一个学期,夏日我时常偷她的钱。我是知道她的钱盒子放在哪里的,她曾训斥姐姐,为别家孩子偷钱一事评论禁止,于是我每每都为自己没有被抓到过而洋洋得意,直到有一天,又一次偷钱,花费的时候被姐姐遇见,姐姐没有阻拦训赤,她只是告诉我,她母亲其实是知道的,也是从那时起我也未曾有过偷窃的念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对她对我的放纵充满感激且羞愧不安。这两件事对当时的我来说是震撼无比的,我无数次回想起这些事情并感怀她对我的爱,并对她越发想念。
我还是一直唤她母亲,习惯真诚,那种情感皈依,在她粗糙的双手抚摸我的脑袋,就衍生了。许多年了,我再也没有和谁在一起如同和她在一起一样让珍重,让我感动。我每次例行公事的回乡,经过她在的地方,都要仔细的眺望,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亦如同她对我说,我终是要离开她,到别处去。但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心,在和她相伴的岁月里,被她的给予充实覆盖,以至后来的时光,我再也没有对哪个人有过如此深刻的依赖。以及不能再见,而深深的痛心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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