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的故事

翠湖邻家

西山，位于昆明城西面，毗邻滇池，又被称为睡美人山，湖光山色分外优美。我不信有本地人没去过西山，郊游踏青，爬山锻炼，农家休闲，拜佛烧香，各种乐趣说都说不完。

但是，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西山是一座“分手之山”？

春哥和小雨是高一就好上了，神不知鬼不觉，只听说春哥在端午节用一个粽子就搞定了小雨。俩人其实不搭，春哥热气腾腾活力四射，小雨就比较被动文弱，笑起来都有点放不开，话不多，又是别班的，对我们来说，小雨就像春哥的一个小尾巴。春哥打球时，小雨会买好所有人的水，静静的站在场外看，昆明毒辣的太阳好像永远晒不黑她。

高三有一天俩人都黑着眼圈来吃中午饭，我们坏笑着怀疑俩人昨晚去开房了，小雨轻声细语的说，不是，我们昨天晚上去爬西山了。

这时一个内心阴暗的人忽然阴暗的说：“情侣都克（去）不得西山嘛，克（去）一对，分一对。”

我说：“不是，人家俩人用‘爬西山’指代某种美好的活塞运动，你咋那么肤浅。”

春哥给我一拳，骂道：“我说你咋那么俗！信不信我把你扔进学海！”

这时小雨又弱弱地说：“不会的啦，我们不会分手的。”

春哥点头：“死都不分手，谈十年恋爱就结婚！” 一席话鸳鸯相随秀恩爱，尽是对我们这些单身狗的嘲讽。

三年高中，俩人如胶似漆。不过俗话说得好，躲得过小三躲不过异地，高考以后，小雨去了江西酒泉一个什么三本，但春哥进了人大。听说开学没几天，俩人就大吵一架，原因是小雨说自己要复读，春哥说复读考得更差，还不如安心考研，反正以后他养她。小雨本不是什么争强好胜之人，这回却意外的倔，就吵着要分手。春哥新生军训被太阳烤得七窍生烟，顺嘴就答应了。小雨说：“好的，你保重。”此后便再无音讯，电话不接，短信不回。

过了几天手机也停机了，春哥急了，打电话给小雨闺蜜，闺蜜说小雨要去澳门读书了，任何社交网站上的账号都停用，QQ头像也没亮起来过。趁着十一国庆放假，春哥还专门回昆明去探查，可是小雨家的电话打了没人接，小雨家他也没去过，只知道小区，转悠两天没能从各路闲散大妈口中问出住址，也就作罢。

春哥一米八五，长得极富丽江伙子特征，颧骨高下巴尖，浓眉大眼高鼻梁。他爹开律师事务所，也不差钱。除了皮肤有点像印度阿三，其他绝对划归不到屌丝的行列。进人大以后，也没泯然于京城高帅富，于是不停换女朋友，每换一次就拿QQ邮件群发他新女友的照片，非常贱。

寒暑假聚会时，我们常常拿来小雨来刺激春哥，说丽江汉子果然不如澳门靓仔吃香。春哥不屑。大三时，春哥就交换去了美国，住着豪宅，开着悍马，新女友的照片越来越离谱，五颜六色什么人种都敢搞。他是群发，小雨也在群里。虽然小雨不上线，但也许只是万年隐身，若是看到照片，肯定感慨自己的青春献给了狗。

两年前春哥金融硕士毕业，进了香港中金，算是胜利凯旋，回来请大家吃饭不小心喝的有点多，突然语惊四座说：“老子明年端午和小雨结婚，你们这帮孙子赶紧攒份子钱！” 说实话我们大部分人差点没想起小雨是谁。春哥更离谱，他连小雨现在在哪都不晓得，而且整整六年没有联系过了，真是傻逼一般的自信。于是，民警半仙激动万分自告奋勇要帮春哥查小雨家地址。我们哄闹之余连俩人的孩子该叫什么都想好了：春日雨。

结果第二天半仙不联系春哥却联系了我，他有点紧张地说小雨户籍注销了。

我说啥啥啥？注销了什么意思？

半仙说注销原因是“已死亡”。

这下我们都暗自希望春哥昨天说的是醉话，毕竟谁也不想去说这个消息。没想到晚上春哥又叫大家喝酒，半仙愣是装蒜说来不了，我也装不知道。坐在文化巷厕所旁边那家酒吧喝了无数轮，喝得脸都是麻的，拿出手机一看2点多了。春哥继续发癫，打发女生回去了，对剩下的人说，我们要去爬西山！半夜三更，所有人都醉到扶不稳方向盘，走到一二一大街上挥手拦车，没有任何出租车师傅敢停。春哥大呼小叫就差在马路上打滚，终于逼停了一辆，贪财胜过惜命的出租车师傅开口就要200，春哥冷笑，扔了一把百元大钞到驾驶座。然后四个酒气冲天的混蛋坐上车开往西山。

到了山下居然一道铁门把路锁了，意味着要走4公里的盘山公路才能到西山景区的门票售卖点。

月黑风高，寒气逼人，相顾无语，埋头爬山。

白天从来没有注意过，道旁的树那么高。夜深人静，任何的声音都被放大，然后被吸进无垠的黑暗里。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强烈的心跳。

一边走，酒也一边醒了，黑咕隆咚的，想起西山各种抢人的传说，心里面开始有点虚了。

不远处某种不知名的动物忽然怪叫了两声，悉悉索索的声音，搞不清是风声还是密林里什么在移动。

正在这时，我朝春哥看了一眼，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

有一瞬间我以为春哥背上背着个人，准确的说是他的影子上还趴着个影子。但再一仔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月光被流云遮住了，光线更暗了，山影树影人影，层层黑影重叠在一起，混沌而模糊。

路边一座寺庙，白天应是明媚的红墙，在黑夜中却是瘆人的血色。墙边荒草疯长，在夜风中来回摆荡，有如躲藏了活物。

突然，同行的鸟哥怪叫一声，接着便是愤怒的质问：“谁他妈吓我！”

大家不约而同朝鸟哥看。鸟哥解释说，刚才一阵毛茸茸的东西扫过他的后脖劲，他以为是谁故意拿狗尾巴草戳他。忽然之间，鸟哥意识到自己一直走在队伍的最后，他小声地骂了声 “操”，就没再多说。没人说话，气氛奇怪的寂静，我只是拼命朝前走，感觉像要努力甩开什么似的。

感觉又闷头走了三十分钟的样子，我渴得不行，要求大家停下来喝水。

靠在山崖边的石栏杆上，忽然发现前面又是刚才那座寺庙！我现在隐约记得，那座寺庙的窗户里都写了字，不知道是不是记混了。好好的汉字，在那时候看来，真心慎得慌，一个个都像飘在灵幡上。

我当时在心中就是一个“操”，但我觉得憋着更好。情况有点说不清的时候，最好别影响队伍的士气。我想应该是一路上本来就有两座寺庙，只是某种大脑机制影响，让我以为我之前就走到过这里。鸟哥也显得闷闷不乐，一边摆弄手机，一边嘀咕：“都4点了还他妈的只爬到半山腰。”

这时候，春哥却异乎寻常的笑了，他莫名其妙地问我们：“你们见过萤火虫吗？”

这种时候，对这种抽风的问题，我只能彻底充耳不闻，冷哼一声。

春哥却意犹未尽的说：“以前和小雨来西山的时候，见到好多萤火虫。绿莹莹的，好神奇，像是向上消逝的流星，或者烟火，往上一飘，呼啦，就暗淡下去，再看不见。星星点点，又像是飞向天空的萤绿雨点。” 一边说一边随手扯了根野草在嘴里嚼，自以为是发哥么我操。

我不由地泼他冷水：“装什么文艺逼，说不定你们看到的不是萤火虫，而是鬼火，骨质腐烂的磷火照样是蓝绿蓝绿的，傻逼。”

春哥只是轻轻一笑，也没有理我。

待大家都喝足了水，喘匀了气儿，春哥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去寺庙转转。”

我简直操他大爷，这个狗肯定是疯了。神经病到一定程度不需要解释。半夜三更去寺庙偷和尚么，靠！心里不爽春哥的发癫，却也只能跟着，看他这个狗逼走到庙门口，站在那摸了好一会儿寺庙的门钉，摸完了，又拿出钱包，捣鼓了一下，好像把什么东西塞门缝里面去了。足足倒腾了一刻钟，才恋恋不舍地原路返回，走回到盘山路上。

此后一路无话，没有再停留过，没走到头，就发现西山景区铁门紧锁，里面有栓着一只大狗，吠个不停，爬门进去估计会被咬。本打算爬到山顶，龙门石窟去看日出，现在进不去了，就只能干坐着等，等日出好拍照。凌晨真是冷，山里湿气重更是冷，但更觉得困，几个傻逼靠在一起，我反正就睡着了，直到被春哥的哭声惊醒。

鸟哥躺在木椅子上睡成傻逼，春哥则哭成傻逼。眼泪哗哗流，憋在嗓子里不肯哭出声来，眼镜竟然都起了雾。

他说，他刚才睡着了梦见小雨，小雨拉着他的手，问他要不要跟她一起走，春哥说要啊，走了几步突然想想不对，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小雨回头凄然一笑，春哥突然梦醒。

我不知道春哥已经知道小雨死了，只能故作震惊地问：“小雨死了？”

春哥点头。六年前，小雨就因病去世了。春哥在一个多月后接到小雨父亲的电话，问他要不要来参加葬礼。春哥去了，但他根本不信玻璃棺材里躺着的那个人是小雨。他觉得这就是一个骗局，莫名其妙，且非常为之愤怒。所以后来的一切都是报复，报复这样莫名其妙的女人，为什么不守信用，为什么会突然就死了，会不会为了甩掉他，非要兴师动众演这样一场戏。最不可信的是，以前还常常梦见小雨，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反而根本不会梦见。以春哥的性格，对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就一句话“操起板凳砸”，老子不信就不信。

今年春哥回来告诉家里，自己明年要和小雨结婚……春哥家其实并不清楚小雨的情况，春哥他爸就说，那先找人合一下八 字，然后今年先订婚，明年结婚。春哥欢喜答应，自己屁颠屁颠去找了看八 字的先生。

这是个有名的信佛的先生。他算了一下就告诉春哥，不行的，没有缘分。春哥心想，我只知道小雨的生日，但不知道时辰，于是又乱编了个时辰。那个先生说，不要试了，这个八 字的命主已经过世了。春哥当时不能接受，又想动手打人了，先生却说：“你本来这十年命里有大劫难，她帮你挡了，所以才会早逝。而且你是不是从来不会梦见她？那时因为她怕留着因果，那些劫数还会追上你，所以把你们间的缘分已经全部消了。如果你不信，你照我说的做，你就能梦见她，梦见她以后，你自己问她。”

于是春哥今天白天去了先生说的三个寺庙，圆通寺，昙华寺，筇竹寺，晚上还非要来搞定华亭寺。每去一处就把小雨的头发撒在寺门口。刚才不小心睡着了，果真的梦见了小雨，没想到自己却退缩了，没说要永远在一起。

他说，可能心里早就知道小雨不在了，但就是不能承认。多少年，一个人迷茫的在外面漂泊，却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莫道少年不懂情，年少时的珍惜真是不管不顾不计较，因为喜欢了所以就爱了，爱了就要在一起。以前一直觉得是小雨背叛了自己，现在想想自己是多么的任性幼稚。对于曾经‘死都不分手，谈十年恋爱就结婚'的约定，也许小雨一直都记得，而是自己失约了。现在虽然我什么都好，但是没有你，心已经空了。

后来天快亮的时候他摸出先生写的纸条给我看，精美的钢笔字：

昙花一现，刹那芳华

圆满菩提，智慧神通

筇杖犀引，茂林新竹

云兴霞蔚，谷隐山栖

我没看懂这是个啥，春哥解释说，（原话记不得了，大概意思说一下）爱别离，美好总是转瞬即逝，人生既是遗憾，放下才是圆满，因果循环往复，竹杖来日成新竹，缘灭也能缘起，而人一生，要如云随烟懂得随缘，大隐于世，修行于心。一席话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春哥最后指了指每句头尾两个字，说云栖寺就是华亭寺。

那天我们都看了日出，照了很多照片，感觉特别美。清晨坐中巴下山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只在写这个东西的时候想起，当时我们去的只有三个人，春哥、鸟哥、还有我，可我无论如何也记得是去了四个人。打电话找鸟哥确认了一下，他也记得是四个人，他却说不出第四个人是谁。不过，我想，应该是她吧。

我知道，我又啰嗦，又说不清楚人话，没法表达出那一夜的经历给我带来的震撼，所以我放一张当天照的照片给大家看，希望你们喜欢，也希望你们珍惜眼前人，希望你们痛快地爱着，让自己的生命越来越丰盛。

最后，有朋友说得好，在昆明长大的，或者来旅游的那么多人，里面多少对都是甜蜜的情侣，幸福的夫妻，他们都分手了吗？显然没有！我们的父母，我们父母的父母，更是多少遍游历西山，一览滇池，尽览山水秀美，石刻奇伟，岩洞瑰丽，他们不也好好的爱了那么久！一切分手的理由都是借口，本来就不够努力珍惜对方的两个人，又怎能牵强的埋怨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