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末端奇幻小说《昆明48小时》 - 昆明论坛

　　许能刚一出门，就遇到了自己的妈。妈妈手里拎着小煤炉和铜盆与邻居朱大妈大声抱怨着：这个重阳节硬是日怪了，昨晚响了一夜的枪，今天一早火车南站来了好多兵守着，不准人上车，连我这洗脸摊的生意也不准做了，真背时！

　　许能忙走上去帮妈拿东西，妈替他拉平衣服上的折子：今天去见工，给人留下个板板扎扎的印象，别神头二五的。许能点头答应着。进屋放下东西，就沿着盘龙江边的土路朝大东门快步走去。

　　一路上，许能见到街上全是剪掉辫子的新军在巡逻，还有军人敲着大锣在念一份布告。许能听不懂那文绉绉的话语，听路边人说，就是大清朝在云南完了，昨晚云南起义，成立了军政府来管云南的事。许能也没完全搞懂，心想管他谁来管云南，反正从今天起，我当学徒去吃自己挣的干饭了。

　　远远地，许能看见交三桥头聚了一堆人，有人在大声地讲话。许能挤进人群一看，是两个男学生在说：北京有个叫袁世凯的大总统又想当皇帝，咱们云南人不答应，唐继尧、蔡松坡两个都督要带兵打到北京去，是昆明人，就要捐款支持护国军。许能摸摸口袋，只有两个铜板，就掏出了一个放到学生面前摊着的一块麻布上，上面堆了一大堆铜板，还有几块银元。

　　这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许能不敢多呆，过了交三桥。进了大东门，就看见“映月楼”的幌子高高挂在街边的饭馆大门前。因为上次来过，许能没有进饭馆大门，绕到侧门，看见饭馆的大掌勺王师傅一边吸着水烟筒，一边在看几位贩子送来的菜肉。

　　许能向王师傅行了个礼，说今天是来见工的，前天已经见过掌柜的说好了，在厨房做学徒。矮矮胖胖的王师傅看上去很和气，带着许能进了厨房，拿了一条油渍渍的围腰让许能系上，指着地上刚送来的两只宣威火腿，又拿过案板前的一把锯子和剔骨刀。让许能把它们解成小块。

　　许能家里很少吃肉，闻着火腿的香味，边锯边咽口水，听妈妈说过宣威老火腿是可以生吃的，他想把一块碎屑偷偷放进嘴里，但看见一旁不时向他瞟过来的其他厨工，还是忍住了。

　　许能把火腿解完的时候，其他厨工已经把灶台上的柴火点燃了在熬着高汤。饭馆的李掌柜突然慌慌张张跑到厨房来，叫大家赶快去前面上门板。正是要做午饭生意的时候突然关门，大家都懵了。李掌柜叫道：都别死眉羊眼的，要打仗了，赶快关门，不然当兵的来抢了店，哪个都没吃的！王师傅问：掌柜的，又是谁和谁打仗呀？李掌柜答听说是从昭通那边来的一支队伍，叫红军，都打到大板桥了，龙云龙主席正下命令让我们老滇军死守昆明城呢。

　　许能听了就慌了，他想起在家的老娘，便向掌柜的说想回家去看一下。李掌柜也爽快，反正饭馆关了门，说大家都回去吧，但要记着回来，兵一过，饭馆还是要开的。

　　许能脱了围腰就往东门跑，半路上就听人说东门关了。许能想起正在拆的南城墙，官府说今后要在那修一条南屏街，忙掉头朝南城墙跑。拆掉的南城墙空地上，堆满了沙包，老滇军荷枪实弹在那里把守着，不让老百姓出入。许能挤到人群边，正没办法，突然看见滇军中有张熟悉的面孔，是邻居朱大妈当兵的儿子昆生。

　　许能忙大叫朱昆生的名字，昆生听见了走过来，奇怪他怎么会在城里。许能解释听说要打仗，要去看看妈。昆生靠近许能耳朵小声说别怕，听他们队伍上和红军打过交道的人说，那支红军对老百姓秋毫无犯，没事的。不过回去看看也好，省得你妈心慌。

　　昆生带着许能绕了几个沙包出了城，许能撒开两条腿跑到盘龙江边的家中，一进家却吓了一大跳，一屋子七八个人一个都不认识，有老有小，围着自己的妈在说话。看见许能进来，大家都起身行礼。许能妈妈对儿子说，他们都是坐小火车到云南逃难来的，下车没有住处，妈就把他们带回家里来歇歇脚。

　　其中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对许能说：日本鬼子占了中国很多地方，他们家实在呆不下去了，只好一路向西南逃难，终于来到了大后方的昆明，举目无亲。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许能看着这些人实在可怜，就说没事，尽管在家里住下，有饭大家吃。一群人千恩万谢地感谢许家母子。

　　许能胡乱吃了个妈煮的洋芋，出院门，却看见昆生也走了过来。昆生说，刚接到命令，他们滇军要出省了，去一个叫台儿庄的地方打日本人，他赶着回家来向父母告别。许能想起刚才那些难民说小日本凶得很的话，也不知昆生这一去能不能回来，心里有些难受。重重拍了拍这个自小玩到大的小伙伴的肩，催他快去见朱大妈。

　　许能走在路上，心里闷闷地想着这小日本跑来中国撒野，实在太可恨。忽然就听到交三桥那边传来一阵阵巨大的爆炸声，街上的人都在乱跑，说日本飞机来炸昆明了。许能抬头，果然看见几架铁鸟在前面的天上绕了一圈飞走了。

　　许能低下头来，却发现身边的盘龙江水里流淌着大片的血迹，水都红了。他跑到交三桥再一看，被炸弹炸死的昆明人尸横遍地，半边的电线杆上挂着人的残肢、肠子，血腥味刺鼻，周围都是一片哭嚎声。

　　许能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他急忙走进大东门，远远看见映月楼的幌子还在风中飘着，饭馆的房子好好的，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进到店里，李掌柜的儿子小李掌柜在带着大家在擦店堂里被炸弹震得落了一屋子的灰尘。

　　小李掌柜看见许能，连忙引上来招呼说：许师傅，龙云龙主席要在家中招待美国来的志愿空军，专门点了我们店里老王师傅传给你的那道羊肚菌烧火镰肉，这道菜费时间，你快去厨房做了，我派人送到威远街龙公馆去。

　　许能在厨房正在往五花肉上涂蜂蜜准备下锅油炸的时候，忽然听见空中传来哒哒的响声，接着街上的人都在叫好。许能把锅从火上移开，跑出了厅堂，只见一街的人都仰头朝着巫家坝那边看，空中几架日本飞机被后面的几架飞机逼得左冲右突，不一会接连被后面飞机的机枪打得冒了黑烟，像断线的风筝栽了下来。每打下一架日本飞机，四周观看的老百姓就拼命叫好。许能也跟着扯着嗓子叫：打这些昆明论坛小日本。人们都在说，还是美国这些飞机厉害，简直像会飞的老虎，就叫他们飞虎队了。昆明有了飞虎队，以后看小日本还敢不敢来欺负昆明。

　　小李掌柜也很高兴，催着伙计把菜送去龙公馆，不准收钱，慰劳一下飞虎队的英雄。许能把小李掌柜拉到一边，对他说厨房已经空了，他这个大厨做不出东西啊。小李掌柜无奈地说，现在打日本，昆明一切保证前方供应，老百姓有口洋芋苞谷吃的就算不错了，哪里去弄以前的肉菜来卖？馆子能挣命活着也就行了，只有忍着点吧。

　　天已经黑下来，两人正在长吁短叹，忽然店里的一个伙计拿着张报纸跑了进来，咧着嘴大叫：日本人投降了！这时候街上也响起了鞭炮声，小李掌柜抢过报纸一看，对许能也大叫起来：熬出来了！两人冲到街上，只见街上灯火通明，好些人举着火把，敲锣打鼓，鞭炮齐鸣，所有人都在喊着一句话：小日本投降了！

　　小李掌柜拿了纸笔，在一张大纸上写了几个大字：今晚吃饭不要钱，酒随便喝！手舞足蹈地贴在大门旁的窗户上，让所有伙计站在门前大声招呼客人，一下子厅堂里涌进了一大帮喜气洋洋的人来。许能跑进厨房，招呼所有厨工，煎炸蒸煮炒，边说边笑，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

　　小李掌柜派人来叫许能也去店堂里喝两碗酒，许能出去，看见邻座上五六个看着像西南联大的师生也在畅饮，中间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老师大家叫他闻教授，一个学生说：日本投降了，闻教授也该剃胡子了。闻教授笑道：留了八年的胡子，这次一定剃了。

　　许能醒过来的一瞬间突然没了记忆，呆呆看着天花板及床边坐着的女人，想不起这是哪里和这女人是谁。女人对他说昨晚他喝醉了是徒弟们把他送回家的，他才一下子想起来这是孩子他妈小凤。

　　小凤一直在埋怨许能不该喝那么多酒，睡到儿子都去上学了。许能也不接她的话，径自洗了脸，在妈妈灵位前上了三炷香，就出了门。

　　天有点阴，正义路三排坊一段还是很热闹。许能刚走到近日楼前的三市街，就看见一群学生排着队在游行，前面一个学生抬着一张镶着黑框的照片，带头喊着口号：反对内战、为闻教授报仇！许能一下子认出照片上的人就是在店里喝过酒的那个大胡子老师，忙问旁人，才知道他居然被暗杀了。

　　许能楞住了，才把日本鬼子打跑了，怎么中国人自己又杀了起来？他魂不守舍来到店里，却看见一向和气的小李掌柜在和一个顾客红眉毛绿眼睛地吵架。他上前一问，才知道这个顾客吃了碗早点米线，却硬要用金元券付账，小李掌柜说不够，两人就争了起来。

　　许能劝小李掌柜算了，就一碗米线，犯不着影响到馆子的人气。小李掌柜冤枉地对许能说：许师傅你是晓得我的，我从来都不是斤斤计较的小人，可现在这个金圆券草纸都不如，我收了拿去买什么？围观的人也点头称是。那顾客想了想说：信得过我就等着，我回家拿钱去。许能说算了，你走吧。那顾客蹬蹬地就走了。

　　小李掌柜还在生闷气，他对许能说，现在如果手上有钱，还是赶快换成银元，眼看这世道怕是长不了了。许能苦笑，我一个掌勺的，能让全家吃饱就不错了，哪有闲钱？正说间，那个顾客扛着一个麻袋回来了，走到小李掌柜面前放下麻袋。打开来，里面是一捆一捆的金圆券，说这些钱加上这条麻袋，够你的一碗米线钱了吧？小李掌柜看着哭笑不得。

　　这时候南边传来几声枪响，街上人都在乱跑，小李掌柜和许能都吓住了，出门拉住个熟人问是怎么回事？那街坊说：南屏街那边银行因为老百姓要兑换手里的金圆券，闹起事来，军队过去镇压，开枪了，杀了二十一个老百姓。

　　小李掌柜一下子蹲在地上叫道：我的天爷，这乱麻麻的日子还叫人怎么过？如今，有钱人跑到香港美国去了，剩下我们这些草民，我这店还怎么开？干脆关门算了。许能站在一边，也想不出来说什么话劝他，只能抬头望天。

　　昆明的天这时放晴了，阳光洒了下来，许能朝五华山省政府那边望去，忽然发现省政府旗杆上挂起了一面红旗，不再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子了。他连忙招呼大家来看，眼力好的人看出来红旗上还有五个黄色的星星。有几个有见识人说，这是共产党的旗子啊。

　　一条街的人正在猜测中，一队滇军敲着锣开了过来，站到街心里，大家发现他们军帽上的青天白日帽徽也没有了。一个军官向大家大声宣布云南省政府起义了，脱离国民党，接受共产党领导，请各行各业老百姓安心做事。老百姓里有人带头拍起巴掌来。许能和小李掌柜还有店里的伙计都跟着拍起来。许能想：如果还照老样子下去，大家真没办法活了，或许换个天下会好起来。

　　大伙回到店里，准备中午饭的生意。小李掌柜带着一个穿中山装的人进了厨房，还没等小李掌柜开口，许能就认出了这个人是小伙伴朱昆生！朱昆生一把握住许能油腻的手，两人都看着对方一下子说不话来。过了一阵，昆生才告诉许能，当年他们滇军打跑了日本人，就被蒋介石拉到东北去打共产党，滇军不干了，起义投奔了解放军。他入了党，现在复员回老家工作，被任命为饮食公司经理，大家又聚在一起了。

　　许能大喜，留昆生在这吃中午饭，精心炒了几个菜，昆生皱着眉头，不顾许能的阻挡付了饭钱，也不喝酒，许能只好自斟自饮，和昆生说着两家人小时候的事情，不一会就有了醉意。醺醺然中送走了昆生，许能在椅子上就打起盹来。

　　许能是被小李掌柜摇醒的，小李掌柜伤感地对许能说，饭馆要改成国营的了，小李掌柜一家也要疏散下放到农村去，上级说许能出身贫民，人老实，以后就来当国营饭店的经理，从老李掌柜传下给小李掌柜的映月楼以后就靠许能了。许能摇了摇头，还以为是在醉梦里，清醒过来，小李掌柜已经走了，一个个店里的伙计都在他身边等他说话。

　　许能清了清嗓子，叫了声：同志们，毛主席教导我们发展经济保障供给，抓革命促生产。还没说完，就看见外面自己儿子许小能，带着十多个穿着绿军装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把映月楼的招牌给取下来砸了，许小能见了爹也不喊他，嚷嚷着要破四旧，让饭馆改名。

　　许能唬着脸对许小能说：映月楼现在是国营饭店，改名要饮食公司批准，不能乱来。许小能不屑地说，饮食公司经理朱昆生早就被打倒去扫厕所了，现在就是我们革命小将说了算。名字我们都想好了，就叫代代红食堂，你就别阻挡历史车轮了。许小能说完不理他爹，又指挥红卫兵把店里凡是装饰有传统的字画、门窗木雕全部取下来在当街点把火烧了。

　　许能不敢再说话，只能站在一边看，想着回家后抽许小能一台解恨。没想到许小能带着队伍要走之前，又转过头来对许能吼道：我们要去围海造田，现在命令你们代代红食堂准备蒸两百个馒头，晚饭时候送到滇池海埂的工地上来，晚了就是破坏革命工作！说完一甩头就走了。许能气得狠狠用力往冒着残烟的火堆里吐了一口唾沫。

　　全店正忙着做馒头的时候，街上又传来了枪声，对这昆明武斗时间的枪声，大家都不惊奇了。许能听听枪声的方向，应该是东风路上小西门东风大楼那里，八派和炮派又打起来了，还不知道又要死几条人命呢。

　　把馒头做好送去，反正现在连家里吃肉也要肉票，喝酒要购物证，进馆子要粮票，吃饭的人也不多，许能让大家休息喘口气。自己也又犯困了。许能想，也许真的老了，这个年头，能昏昏睡一下也不错，至少睡着了不用烦心。

　　许能刚要在椅子上睡着，却见朱昆生满脸笑容走了进来。他冲着许能说：快起来，现在改革开放，大家都有钱了，都想吃的点好的，你承包的映月楼老字号生意来了，要打涌堂了。许能一跃而起，果然看见店里来了不少顾客，精神大振，拉着朱昆生的手说：咳，还真没想到，你我老都老了，还赶上个好时候了。朱昆生说：你就不用挂着餐厅的事了，早点回家休息去吧，让年轻人去干。

　　西装革履的许小能也走了过来，对许能说爸你就回去吧，我盯着店子呢。今天生意不错，刚才还接了电话，说有位当官的今晚要我们这里宴请省里领导的夫人，尽着高档菜上，全公款，又是一大笔生意呢。朱昆生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省这位第一夫人才是生意盈门呢。

　　天已经黑了，许小能让司机分别把朱昆生和许能送回家，许能下了车，走进儿子给自己买的别墅，老伴小凤正在和小保姆收拾旅行的东西，见许能回来很高兴说：今天回来得早嘛，早点睡，明天一早就得去长水机场，听说欧洲那边和我们这边时间有时差，儿子说了这次欧洲五国行一定要休息好。

　　许能换了衣服拖鞋，走进孙子的房间，见孙子正在电脑前上网，还不时又拿起手机用手指在上面写字，对孙子说，别发你那个微信了，跟爷爷说说网上都有些哪样新闻。孙子忙拉着许能在床边坐下说：爷爷，今天我们昆明又有个书记被中央抓了。许能摸着孙子的头：这都是第几个了？孙子说：第三个了，中央抓贪官还真格呢猛呢。

　　和孝顺孙子聊了一阵，许能满脸笑意走回自己房里，老伴正在看电视，电视上一个光头正在津津有味地讲着传统滇菜，老伴招呼许能：老头子，这个叫风之末端的人说的，就是你拿手的那道羊肚菌炖火镰肉，你听他说现在没人会做这道菜了

　　许能鄙夷地看着电视：他也肯定没有吃过这道菜，还就油腔滑调吹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看了，还是睡觉吧。我们老昆明人一辈子，不就是图个每天晚上睡个安稳觉吗？

作者简介：风之末端，本名赵立,云南网络写手，专栏作家。云南网络文化协会理事、昆明市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作家协会理事。云南网络十大牛人。

老不死，原名李传志，人称杂师，云南著名电视节目主持人、漫塑达人，云南省动漫协会理事，省家具协会专家组成员，中国民间工艺协会会员。以主持和漫画著称，长期为风之末端文章配图，两人合作长期占据昆明主流媒体多年。